“打是死路,不打也是死路,這中間最難把握的度,你知道是什麼嗎?”
麵對韓士英的提問,陸遠再一次陷入沉思。
這個問題很重要,至關重要。
這是一次麵試,一次由韓士英代表其背後的江南官僚集團對自己的麵試。
倭亂危害巨大,直麵倭亂的就是整個江南,而北方的千年宿敵草原政權則直接影響北京,影響嘉靖的帝位。
南倭北虜是兩種不同的戰爭,背後也是不同的政治影響。
自己身為嚴黨,毫無疑問是北派,現在韓士英問自己中間的度,是南北之間的度,也直接決定南派是否全力支持張經打這場仗。
“一旦張經將戰火從大海燒到岸上,那麼,無數的百姓會死於戰亂,整個江南都會打到山河破碎,我們失去的不僅僅是子民,還有整個江南的元氣。”
陸遠深吸一口氣,沒有正麵回答,而是說了如果將戰火燃燒進國門之內的後果:“江南的元氣大損,那麼就會動搖、動搖......”
韓士英主動接過了陸遠的話:“你說的對,會動搖,動搖所有在這片土地上賴以生存的每個家族,包括老夫、包括你、包括嚴閣老。”
陸遠再次沉默。
韓士英繼續說道:“嚴閣老給你的這封信表麵上來看,是支持咱們斷掉張經的軍費,請求皇上砍掉宗親俸祿,應付國家艱難,實際上,他知道咱們為了自保也不會坐看汪直殺上岸來。
嚴閣老還讓嚴世藩特地跑一趟,說是一一拜訪,其實就是到處宣揚溫祥那個太監因為袒護南京,欺君被貶的消息,咱們要是睜眼說瞎話,說咱們江南倉裡沒銀子,那不就和溫祥那個太監一樣了嗎?
如此自私自利,一世清名淪為和閹黨同流,斯文掃地、家風辱沒,害的可不隻是咱們自己,還有後世代代子孫。
動搖咱們的祖宗家業、毀掉咱們世代相傳的清名。
這一手何其歹毒,嚴閣老他,早就和皇上老人家打好了配合,給咱們演的一出戲罷了。”
陸遠的麵皮連續抽搐了數下,但依舊是默不作聲,他不知道該怎麼接這話。
他也沒法接這話!
韓士英目視著陸遠,說了這麼一番話:“王部堂幾位看好徐階,覺得將來徐階能成大器,但徐階這個人太貪小利,目光短淺,老夫不看好他,老夫看好伱,你是一個有野心、有抱負的人,你這種人,不可能一輩子都甘於碌碌。”
陸遠張口:“部堂,屬下.....”
“看看這些吧。”
韓士英起身從書櫃中翻出一份卷宗扔給陸遠,在後者閱看的同時說道。
“幾個月前,嚴州富春碼頭發生了一起慘案,嚴州知府駱庭輝報死難七人,實際上是一百三十餘人被殺,殺人者,是誰啊?
老夫隻知道,現在整個新安江沿線所有漕運碼頭都歸了你陸家,北扼杭州錢塘,下控富春、桐廬兩大漕運主道,握住新安江就等於握住了整個浙江的漕樞。”
陸遠隻覺背心發寒,可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這件事下官身在戶部不清楚,也沒有聽刑部的同僚談起過。”
“你當然不清楚,因為老夫,沒讓這件事捅到刑部。”
韓士英拿起這卷宗,當著陸遠的麵燒了個乾淨,看著寸寸青灰,陸遠的眼角跳了兩下。
“老夫就是想看看你陸伯興的為人,到底是甘願做一個嚴黨走狗,還是有自己的野心,敢殺人、膽子大,你不是做走狗的材料,所以老夫看好你。”
“回去吧,明日到文淵閣來。”
“是。”
陸遠起身離開,腳步竟一時有些虛浮。
身背後,韓士英喊了一句。
“既然嚴閣老想演戲,咱們就陪他演一出,成與不成,在你,在六部九卿每個人。”
陸遠轉身,鄭重作揖。
“屬下,銘記部堂教誨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