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陸某告訴伱一件事,萬芳園確實是我們南京眾同僚一起開的,但這件事,嚴閣老知道。”陸遠撥弄著火爐裡還沒燒透的那些罪證,輕描淡寫說道:“當初在開萬芳園之前,陸某就給嚴閣老寫信彙報過。
他其實什麼都知道,但他沒有告訴你吧,知道為什麼嗎?”
孫世祐搖頭,語氣乾澀:“為什麼?”
“因為這萬芳園裡,還有兩成江南織造局的乾股呢。”
轟隆!
仿佛一聲炸雷在孫世祐的耳畔炸響,讓他整個人麵色蒼白向後連退兩步。
萬芳園的銀子,竟然還有皇帝那一份?
“知道嚴閣老為什麼不告訴你嗎?”陸遠燒完了罪證,起身走回自己的位置,拿起絲帕擦去手上浮灰,冷笑:“因為告訴你,你就怕了,就不敢查了,嚴閣老派你來就是讓你當先鋒的,你怕了,他老人家的棋局還怎麼繼續向下進行?
你見過猛虎第一次遇到獵犬時是什麼樣嗎?
獵犬衝著猛虎狂吠,猛虎並不會先進攻,哪怕是獵犬主動進攻,猛虎也會先躲避防守,在確定獵犬比自己弱小許多後,便會一擊斃命咬死獵犬,以後猛虎再遇到獵犬時便無須試探了,因為猛虎知道,獵犬隻是它的食物,對它毫無威脅。
畜生在麵對未知的敵人時尚且知道試探、確定絕對把握後才會動手,何況人呢?
他來南京給你站台撐腰,給你膽氣讓你去查萬芳園、不夜城,其實都是對南京士林的試探,他想看看他的威勢能不能壓住江南這些人,想看看你一旦查起來,江南士林在他的壓力下還能不能保持團結。
如果你的調查進展順利,那就說明江南士林隻是一盤散沙,他就能分化拉攏、重點打擊,繼而瓦解整個江南士林,好方便自己掌控南北二京,實現權傾朝野。
如果江南士林團結一致,南京九卿合力弄死你這個應天巡撫,那他也就算知道了南派一黨的決心,以後便會收斂些,無非就是重新回到十年前他和南方和睦相處、合作共進的政治局麵,犧牲的,隻是你孫世祐一個人的命罷了。”
陸遠微微揚起下巴俯瞰著孫世祐,語氣中說不出的嘲弄。
“你憑什麼會覺得,隻靠你一個小小的應天巡撫,能扳倒這南京城裡的老爺們,憑什麼會天真的認為,你一個北人,能在江南紮住腳跟?
那天文淵閣裡,萬鏜萬部堂說的話你沒聽見嗎?
就算是你背後的嚴閣老,當年也是從南京一個小小的侍讀走出去的,甚至再往前的夏言夏閣老、張璁張閣老,他們哪一個不是江南人?
若是把嚴閣老比作猛虎,那江南絕不是果脯的獵犬,而同樣是一頭猛虎,他,怎麼會愚蠢到直接對江南這些位老爺們發起進攻,而你卻愚蠢的認為他要進攻了,傻乎乎做了那隻負責試探江南力量的獵犬。”
孫世祐渾渾噩噩,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
或許他早想過自己是負責衝鋒陷陣的黨爭先鋒,但卻沒想過從一開始,嚴嵩就已經在欺騙他。
是啊,若是早知道萬芳園的背後還有江南織造局,那他孫世祐又怎麼敢繼續深挖下去。
一旦他膽怯退縮,那嚴嵩試探的打算就無法實現了。
眼見孫世祐陷入了沉默之中,陸遠也懶得和他再繼續聊下去,便處理起自己手上的公務。
半個時辰左右的功夫,趙學雍趕了回來。
“堂官、撫台,刑部那邊孫撫台公子的案子辦結了。”
孫世祐立時麵露焦急之色,催問道:“怎麼樣了?”
“刑部在萬芳園內找到了幾名關鍵的證人,這些證人都說,當時現場一片混亂,是在撕扯爭鬥中,其中一名護衛的短刀不慎插入了另一名護衛的腹部,並非孫公子所為。”
趙學雍答話道:“好在並未捅中要害,全力醫治之下已經沒有性命之憂,那個誤傷他人的護衛也承認凶器匕首是他的,裴侍郎當堂結案,孫公子無罪釋放,那個誤傷他人的護衛判三年刑期,徙往江西修長江去了。”
那個受傷的護衛死不死,完全取決於今天孫世祐會不會自首。
如果孫世祐不自首,那便‘死’,刑部的推官和仵作過去走個驗屍流程,回來後把死亡證明一交,‘屍體’直接拉出城外化人場一燒,天王老子來也是人死不能複生。
而現在孫世祐認輸了,自然活蹦亂跳站出來。
人沒死、誤傷、和孫明德沒關係。
“本官就說嘛。”陸遠滿臉微笑:“以孫撫台的家風,其公子怎麼可能會是行凶殺人的歹徒呢?既然查明結案,那就和提學道說一聲,給孫公子恢複功名。”
趙學雍應下欲走又被陸遠喊住。
拿出桌上孫世祐送來的自首材料。
大部分涉及嚴黨的已經沒了,剩下的這些隻是尋常枉法之事,和嚴嵩之間是否存在牽連也都是模棱兩可,這種材料不會要走孫世祐的命,更對嚴嵩毫無影響,最多隻是惡心一下,但是對罷掉孫世祐的官來說,足夠用了。
將材料交給趙學雍。
“把這些東西交給都察院的端憲台,請他轉交北京都察院和內閣。”
“是。”
趙學雍拿著材料離開,孫世祐便再次麵向陸遠下拜叩頭。
“下官叩謝大人,這便攜子回鄉,從此安心教子。”
“撫台,請回吧。”
望著孫世祐離去的背影,陸遠長出一口氣。
自孫世祐九月上任至今,自己許下的三個月趕走孫世祐的承諾算是兌現了。
隨後,平靜的臉上殺氣氤氳。
嚴嵩,你不是想殺我嗎,且等著吧,看看咱倆到底誰先除掉誰。
那一天,不會太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