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所謂的賀表交給陳洪之後,海瑞就同王用汲言道。
“明受,愚兄求你一件事。”
“剛峰兄請說,弟一定全力去辦。”
“為愚兄一家,準備棺材吧。”
海瑞脫去自己的官袍,細心疊整齊後將之擺放到中堂祠台上,那裡供奉著一塊長生牌位。
‘敬惟皇帝陛下萬歲’。
海瑞跪下來對著這塊長生牌和自己的官袍叩首三記,隨後起身,端坐中堂,麵衝著家門。
王用汲恨恨一跺腳不再多言,帶著謄抄的治安疏離開。
不出所料的,當晚宮裡就來了人,一隊錦衣衛衝入海瑞家中,將海瑞抓進了皇宮。
在精舍內,海瑞見到了神態委靡的嘉靖帝。
搖曳的燭光仿佛就像是此刻的嘉靖、此刻的大明朝一般,飄搖著不知何時就會熄滅,就會崩塌。
“臣海瑞叩見吾皇。”
海瑞跪地叩首見禮,隨後直起腰杆,微微垂首。
守在錦榻邊的黃錦看到海瑞便氣不打一處來,他開口:“海瑞,你好大的膽子,你”
“黃錦。”
躺在床榻上的嘉靖開口打斷了黃錦:“你出去吧,都出去吧,讓朕和這海剛峰聊聊。”
精舍內的太監全部退了出去,包括起居注。
等到所有人全部離開,嘉靖便強撐著坐起來,直勾勾盯著海瑞。
“這道治安疏,是誰讓你寫的。”
“沒人讓臣寫,字字都是臣的腑肺之言。”
“朕信。”嘉靖點點頭:“你不會撒謊,不會騙朕,你能寫出這道疏,朕相信,我大明朝也隻有你一人能寫出這道疏來。”
海瑞沒有說話,跪在原處以沉默相對。
“起來吧,自己找把椅子坐。”
嘉靖歎氣道:“朕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大明朝論忠心,你海瑞絕對是首位,論正直,你和楊繼盛一樣,品格高貴。”
麵對皇帝的連番好話,海瑞也有些感動,他剛想開口就見嘉靖抬手。
“讓朕再多說幾句吧。”
嘉靖言道:“朕這個皇帝也當不得幾天了,就讓朕說個痛快吧。”
海瑞頓時驚住,不由得開口:“皇上,臣絕無此意。”
“你或許沒有這個意思,但是有人卻會借機大做文章。”嘉靖歎氣道:“你這道疏一上,朕就算下罪己詔也難以平士民之怨憤了,這比討賊檄文罵的還痛快,如此一來,天下士人豈能不會借著這個機會來逼朕的宮?尤其是陸伯興!”
聽到這個名字,海瑞心神一顫。
“你上當了,上了陸伯興的當,被他誆騙。”嘉靖苦笑起來:“朕和你一樣也上當了,入了他的套,咱們君臣都被他給耍了,嗬嗬,哈哈哈哈。”
海瑞隻覺得腦仁一陣發脹,他有很多的話想說,卻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口,隻能聽嘉靖一個人在那念叨。
“朕玩權術玩了一輩子,自覺天下沒有朕看不透的人、沒有朕處置不了的困局,但朕今天輸給了陸伯興,不,朕沒有輸給他,朕輸給了自己,是朕太薄情、太自私,才導致今日這般。…。。
朕不該挪用南京的賑災物資,那就是一個坑,一個套,陸伯興用這些東西迷住了朕的心,套住了朕的脖子,也套住了你,如果朕不動那些賑災物資,你就不會寫這道治安疏吧。”
海瑞遲疑一陣後開口。
“臣在南京的時候確有打算寫這本疏,但臣放棄了,措辭也非這般尖銳,確實是臣回到北京後才下定的決心。”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嘉靖慨然一歎:“所以朕是輸給了自己的自私和涼薄,朕鬥不過陸伯興是因為他對朕太了解,而朕對他一無所知,你更不可能是他的對手,他這個人有一千張麵孔,時而憂國憂民,時而陰險狡詐,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他所蒙騙,繼而成為他手中的刀,他用你狠狠刺了朕一刀。
你的治安疏已經被百官都看到了,明日,這治安疏的內容就會傳遍天下,朕這個皇帝也就當到了頭,他一定會發動士林借著這個機會逼朕退位,朕如果不退,在南京的那個岷王朱定燿就會被他扶著坐上皇位,到時候南邊就會像一百多年前的成祖爺那般,再打出‘清君側、靖國難’的旗幟,二次靖難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