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海瑞拿到裴錦超送來的證詞時,他的內心是不願意相信的,可理智卻告訴他,這九成九是真的。
為了求證事實,海瑞托請金吾衛的成宇從皇宮抓了幾名司禮監的太監,經過審訊,這幾個太監確實看到在刺殺前劉守有進了皇宮,並且和秉筆太監袁亨密聊過。
得到證實的海瑞放棄了內心深處最後一絲幻想,他也不再留情,就在這些事確定的第二天,海瑞做了一件令所有人瞠目結舌的大事,他將楊金水帶到了朝會之上。
當穿著一身囚衣的楊金水被押送進奉天殿時,朱載坖的臉色就變得極難看。
“海瑞,這裡是朝堂,你這是做什麼。”
“臣隻為問一件事而來。”
海瑞看向楊金水:“楊金水,當著皇上、內閣三位閣老、九卿百官的麵,你不要有任何隱瞞和僥幸之心了,將所有知道的事說出來。”
後者跪在地上哆唆著嘴唇,他先是用哀怨的眼神看了看朱載坖,隨後又看向那丹犀之處坐著的陸遠,最後垂首。
“海瑞。”朱載坖怒道:“你想讓他說什麼。”
“說說這些年,他這個江南織造局的督辦太監,都替太上皇和皇上您,乾了哪些事!替嚴嵩父子又都乾了哪些事!”
海瑞聲嘶力竭的怒喝:“楊金水,說!”
楊金水承受不住這般壓力,跪在地上抖若篩糠的泣不成聲。
“奴婢楊金水,嘉靖十七年外放南京,任江南織造局督監,自奴婢到任之後,仗著織造局是皇產,夥同地方官府壓低桑農蠶絲價格,逼迫百姓以低價賣出桑絲,以此好替皇上內帑斂財。
嘉靖二十一年,朝廷派趙文華赴南京出任兩淮鹽運,奴婢夥同其合謀,利用錦衣衛大興冤獄,構陷地方豪紳富商者數十,皆定通倭治罪滅門抄家,斂財近百萬,供皇、太上皇修建精舍所費。
嘉靖二十三年,沿海鬨倭亂,朝廷用度越發吃緊,奴婢再以征平倭稅為由,連同地方攤派賦稅,走浙直運司衙門轉運使劉元理之手送入北京,其中七成歸入司禮監進內帑,三成轉交嚴嵩之子嚴世藩之手。
這是太上皇和嚴嵩之間默守之事,由嚴嵩出麵替太上皇斂財,自行貪墨之事,太上皇不予過問糾苛。
嘉靖二十六年,夏言之流與閩地富商走私.”
“夠了!”朱載坖再也無法忍受的怒喝出聲:“你這個下賤的奴才,怎敢在這金殿之上胡言亂語,來人,將這個畜生拉下去杖斃。”
陸遠瞬間睜開雙眼:“皇上,彆激動。”
言罷看向楊金水:“你繼續說,本輔在這裡,沒人能在司法院定你罪之前殺你,皇上。”陸遠扭頭看向朱載坖:“也不行!”
得到這個保證的楊金水繼續向下說,說到了嘉靖為什麼要處死夏言,說到了陸遠出任南京戶部侍郎後的事,說到了萬芳園和不夜城,說到了庚戌虜亂之後,皇帝為了斂財修建北京外城、九邊長城邊防是如何的無所不用其極,最後說到了嘉靖挪用南京救災物資供養京營,以期繼續對南京方麵施加軍事壓力的事。…。。
其實這些事壓根都不需要說,因為就算楊金水不說,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可心知肚明和說到明麵上是兩個概念。
有的事能乾不能說,有的事能說不能乾,就這麼簡單的道理。
現在這些爛事經楊金水的口中說出來,那就是親手撕掉皇權最後一層遮羞布,讓所有人知道,哦,原來皇帝也是俗人,原來也會卑劣的乾出那麼多的爛事。
皇帝不是神仙,國家也不需要這種神仙!
“奴婢已經把所有知道的都說完了。”
楊金水跪地叩頭。
海瑞揮手,幾名金吾衛入內將其拉了下去。
等到楊金水被拖走,海瑞才開口。
“諸位同工都聽到了吧,三位閣老都聽到了吧,皇上您也聽到了吧。”
朱載坖閉上眼睛:“海瑞,你到底想說什麼。”
海瑞仰麵直視朱載坖:“皇上,當年太上皇在位的時候說臣無君無父,臣四歲時,海盜倭寇襲擊臣的家鄉,臣父喪命於賊手,確實無父,然則臣之母親含辛茹苦養育臣,讓臣吃飯讀書,臣才疏學淺,但也懂得人倫綱常,知道什麼叫天地君親師,臣之一生之所求,無非為讀書科舉、入仕報國,臣出而為官,家母諄諄教誨:‘爾雖無父,既是君祿,君即爾父。是而自臣入仕之日,臣有君亦有父!’
其實,豈止我海瑞一人視君如父,天下蒼生無不視皇上為父。無奈當今太上皇在位之時,不將百姓視為子民。重用嚴黨以來,從宮裡二十四衙門派往各級的宦官,從朝廷到省、府、州、縣,所設各級官吏,無不將百姓視為魚肉。
太上皇身居西苑,一意玄修,幾時查民間之疾苦?幾時想過,兆億百姓雖有君而無父,雖有官而如盜。四直一十六省,皆是饑寒待斃之嬰兒,刀俎待割之魚肉!
皇上,皇帝不應該如此,國家更不應該如此,是而臣請。”
海瑞撩袍下跪:“請議太上皇之罪!”
金殿之上一片寂然,隨即。
“海瑞,你放肆!”
眾皆側目,隻見站出來的人竟然是張居正。
“自古以來,豈有臣議君罪之例,你要議君之罪,那麼我問你,你此舉又當何罪。”
“議罪的事今天誰都不許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