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一看,才發現謝卿琬的下身在流著血,不僅染紅了片片裙裾,甚至還順著謝玦抱著她的手,滴落了下來。
而殿下正眉目驚顫,死死盯著他,眼睛裡儘是紅血絲:“顧應昭,孤命你全力診治,不得有誤。”
殿下的嗓音裡似乎一直在極力壓製某種呼之欲出的情緒。
顧應昭眼皮狠狠一跳,心跳更加失速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殿下如此模樣,仿佛失去了所有身份,狼狽而又無狀,公主,這究竟是遇到了什麼?
來的時候,他看見兩人的身旁立著兩匹駿馬,此時忽然想起,心臟驟然一抽——謝卿琬不會是被受驚的馬兒L,從馬背上甩下來,摔成這樣的吧?
這種千裡馬,飛馳起來速度極快,因此,若是從上麵滾落下來,甚至是被甩落出去,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以前,他也接診過類似病症的病人,送過來時,氣息就很微弱了,再細細一查,五臟六腑早已摔碎,看上去還活著,卻不過是強弩之末,回光返照。
顧應昭小心低眸,看到謝卿琬那副氣若遊絲的樣子,再想想她流了那麼多的血,心裡已經想到了最壞的可能。
可是,他現在什麼都不敢說,隻能頂著謝玦嚇人的目光,一步步艱難上前,將手搭在了謝卿琬的手腕上,為她診治起來。
此時,顧應昭的心情亦是無比沉痛,悲壯的,不比謝玦好多少,他似乎已經預料到了自己被遷怒的結局。
公主啊公主,你怎麼如此不小心,還要搭上微臣。
結果,手指剛一觸碰到謝卿琬的皮膚,沉下心摸了下脈搏,顧應昭的神情就遽然頓住了。
不是,不是摔傷……
他抬起頭來,問謝玦:“殿下,公主她是如何弄成……”後幾個字沒說完,顧應昭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出現了一絲微妙的,詭異的變化,爾後他迅速低下頭,將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眼前之人的脈象之上。
診到一半,手指連帶著整個小臂,都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顧應昭麵上的悲壯瞬間消失,一乾二淨得好像從未出現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全然的茫然與空白,仿佛遇到了他從醫道路上最大的難題一樣。
他甚至維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半晌,呆滯般地將手指擱在謝卿琬的手腕上,一言不發。
謝玦一直在暗中觀察著他的神色,此時見狀,聲音收緊,突然提高道:“顧太醫?”
顧應昭被謝玦的高聲提醒喚回了神智,卻也因此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生平第一次對自己的醫術產生了懷疑,或者是說,不願意去相信方才診出來的結果,於是連忙直起身子,迅速將手重新擺好,再次診了起來:“殿下莫急,臣還要再診一診,不敢妄下定語。”
這次的診脈比前一次還要慢上一倍,當顧應昭終於確認自己診出來的結果無誤之後,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了起來。
表情是一種無法形容出來
的奇異——一半像是笑,一半像是在哭,各種精彩紛呈的表情,被集中在了方寸之地。
怎麼會這樣呢,公主怎麼就懷孕了呢?
這孩子不用想,都知道就是殿下的。
如今顧應昭的頭皮發麻,比最初誤解謝卿琬落馬時還要無助一百倍,這得讓他怎麼去和殿下說哇,就算用儘他的畢生功力,也完全沒法提,他總不能告訴他——
殿下,長樂公主,你的妹妹,她沒有什麼大事,她隻不過是懷孕了,懷了你的孩子而已。
隻怕這話一說出去的一瞬間,他就要人頭落地了。
至於隻說謝卿琬懷孕,而不提及其他事,怎麼說呢,殿下又不是傻子,自家妹妹突然離奇懷孕了,怎麼可能不徹查,這一徹查,不就都露餡了嗎。
顧應昭的心裡拔涼拔涼的。
甚至他此時都無法和謝卿琬交換眼神,因為她正躺在謝玦的懷裡,緊閉著雙眼,對外界即將要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唉,他顧應昭究竟是前世作了什麼孽,今生要被懲罰乾這活啊。
自方才以來,顧應昭麵上的所有神情,就一絲不漏地落入了謝玦眼中。
看著他不斷變化的奇異表情,似哭似笑的樣子,時而悲壯,時而沉痛,過一會兒L又一臉空白的神色,謝玦的心在不斷下沉,最終在此刻沉入穀底。
莫非琬琬真出了什麼大事,以至於顧應昭也束手無策?
謝玦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隻覺得他也如顧應昭一般,心靈中出現了一瞬間的完全放空與茫然。
他從未想過,若是有朝一日謝卿琬離開他了,他該如何繼續生活下去。
似乎,自從她開始出現在他生命的第一天裡,她就早已成為了他生活的底色,他刻意失去任何邊邊角角,零碎部件,卻唯不能失去這一抹靈魂裡的鮮活。
謝玦手指上的骨節,亦被繃到最緊,不住地顫抖起來,但他反而在此刻看上去格外的平靜,隻有沙啞壓抑的聲音,暴露了他真實的情緒:“顧太醫,你隻需實話實說,莫要隱瞞,再嚴重的結果,孤都可以接受。”
“不過,在任何情況下,你都得繼續為公主醫治,不得放棄。”
這種平靜,仿佛是暴風雨來臨之前港口的最後假象,是千瘡百孔深層上的勉強支撐。
而謝玦所不知道的是,此時他隻看到顧應昭發白失措的臉色,惶然的神情,卻不知道,顧應昭正進行著無比激烈的心理掙紮。
究竟是說,還是不說?
要是說了,他不敢去想象接下來麵臨的結果,若是不說,他該如何將殿下糊弄過去?
激烈的掙紮之後,顧應昭深深低下了頭:“殿下,還請您趕緊叫人用擔架將公主送回去,路上就彆挪動了,您抱著公主,可能也會在行走的過程中不經意弄動她受傷的地方。”
“等回去後,微臣再與您細說。”
謝玦欲說些什麼,但懷間謝卿琬不經意發出來的嚶嚀促使他又重新迅速閉上了嘴,
他抿著唇,看顧應昭一樣,抬起風雨如晦的眸子,說了一聲:“好。”
在不失安穩的情況下,侍衛們以最快的速度,將謝卿琬送到了就近的宮殿。
顧應昭一直跟在她的身邊查探她的情況,順便吩咐青箬回去拿他之前裝好的藥包。
建武帝的後宮,也不時會有一些產育之憂,雖然他大多數時間隻為謝玦效命,但那邊若是出了什麼人命關天的大事,也會向他求救。
為了在緊急情況下不至於手忙腳亂,他將一些常用疾症的所用藥材,分門彆類,按劑量分裝,包了起來。
包裝的外麵,隻有簡要的標記,看不出來內含藥材,除了他,就算是青箬也不知道,裡麵裝得是什麼。
想到此處,他悄悄鬆了一口氣,還好,他總是在冥冥之中,有一種先見之明。
到了宮殿後,顧應昭先叫謝玦屏退閒雜人等,然後,拿出自己的一套銀針,為謝卿琬施針起來。
謝玦立在旁側,看著那銀光鑒人的長針,就那麼一寸寸地沒入了謝卿琬的肌膚,眉頭皺成了川字型,仿佛能夾死蚊子。
但他終究是什麼也沒說,也沒有以其他動作,打斷顧應昭對她的治療。
縱使,他幾乎是這場上最為憂心她之人,他也知道,在這種關鍵時候,不能給太醫添亂。
隻是唇色發白,眸色深濃得嚇人。
顧應昭施完一套針法,一回頭,就看到謝玦這般幽暗陰沉的臉色,差點嚇得將手中的銀針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