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正文·苦橙皮(2 / 2)

烏野 尤洇 7988 字 2024-05-26

那一手好字,比打印出來的都不次。

一看就是刻意練過的。

烏蘇後退一步,憑借成人用品店內投射出的曖昧旖旎的光線站在巷子中仰頭左右瞧了半天其他店的門頭。

最後確定。

烏愫口中可以修手機的店,就是這間。

冷風呼嘯,巷子傳來淒厲的哀叫,她拽了把快要從肩膀上滑落的書包帶,將又垂墜至胸前的烏黑卷發撩到身後,提步準備進入這家成人用品店。

就在這時——

身側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重疊腳步聲。

那些腳步聲很重,很雜亂,間或夾雜幾聲鐵棍拖磨在地上的刺耳聲和獨屬於男人們交談的粗曠話音。

聽起來來者不善。

與此同時。

成人用品店緊閉的店門也被人從屋內一把拉開。

十幾個手持棍棒的壯碩紋身男從那間看起來狹小無比的成人用品店內魚貫而出,個個凶神惡煞,氣勢洶洶,好像下一秒就要吃人般。

其中有個寸頭男因著塊頭太大,有點占地方,經過她時還撞了她一下。

撞的她直直向後踉蹌兩步。

“你——”

烏蘇好不容易穩住腳步,還沒來得及開口罵那大塊頭不長眼,放著那麼寬敞的地兒不走非要撞她,最後一個從店內跟出來的身形瘦弱的男人先開了口。

他陰沉又鷙晦的視線是附在她身上的。

“Hello,冷美人,你長得好漂亮,”

這個個頭不矮卻十分消瘦、渾身充斥著陰鬱冷潮氣的男人身穿一件紅到紮眼的花襯衫,長袖,尾擺大敞,沒有收進褲腰。

說話間,耳垂處引人矚目的擴耳動了動,他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著所剩無幾的煙喂到側唇邊斜斜吸了一口,將那支細煙徹底吸儘,扔到腳下撚滅,向後撩了把碎卷發。

雖然長得很不正經,但人還挺正經的問了句,“在這兒,是迷路了?”

烏蘇揉著被撞疼的肩骨掃了他一眼,眯著眼尾搖頭。

“不是,我來修手機。”

“我靠!上帝啊!!”

花襯衫男聽完倏的鬼叫了一聲,瞳孔肉眼可見的變亮,隨後,擼起袖子,三步並兩步上來,抬手就狠狠的給了寸頭男的後腦勺一下,沒好氣的罵道,“你他媽眼瞎了啊!沒看見撞到我的上帝了嗎!趕緊給人道歉!快點!”

寸頭男憑空挨了下打卻沒想反擊回去,反而在一秒內收起之前那股囂張霸道的氣焰。

他雙手交握在小腹前對她45度鞠躬,俯首,語氣不能再好的道了句:“對不起,小姐姐,你可以罵我,也可以打我,但是千萬不能不找我大哥修手機,算我,求你了。”

花襯衫男聽他好聲好氣的道完歉,先是抬腳虛虛踹了他屁股一下,厲聲讓他滾到一邊兒去,回正頭的同時,蛻下麵對他時的橫眉怒目的表情,換了副阿諛諂媚的姿態,湊來她身旁。

他語氣極其溫柔的誘哄她:

“不好意思啊,冷美人,剛是他不長眼冒犯了你,你可千萬彆放在心上哈。這樣,你先進去坐一會兒,等等我,我十五分鐘以後就回來給你修手機……哦,不,就十分鐘,十分鐘,可以嗎?”

“要不是他們非要選今晚來打我,我現在就能進去給你修。”

“可以嗎?真是麻煩你了。”

說著,還雙手合十朝她拜了拜。

這副虔誠恭敬到生怕她跑了的樣子實在是和他那身標準的社會大哥穿搭不符的厲害,烏蘇冷硬銳利的眉眼被他營造出的巨大反差感逗的軟化下來,繃成一條直線的紅唇輕輕彎起一個弧度。

她越過他,走到他店前的台階上蹲下,從口袋內掏出一本迷你的英語單詞書來淡淡道:

“我背會兒單詞,你早點解決完。”

“好嘞!不愧是我的上帝!就是好說話!”

花襯衫男異常興奮的喊完這句,將掛在脖子上的大粗銀鏈子摘下,塞進褲子口袋。

下一秒。

表情恢複沉冷,從一旁候著的某個小弟手中奪過根鋼筋棍子,眉凶眼狠的帶頭衝鋒道:“兄弟們!給老子上!十分鐘內解決不完後果自負!”

兩隊,幾十個男人,眨眼之間,就廝打成一團,難分難舍。

烏鎮屬於南方城市,二三月份總是格外多雨常陰的,昨天上午下了場雨,今晚的地麵還沒能完全乾透,白漆破碎到不成樣子的屋簷隔三差五就會有一滴水珠滴下,炸在黑的令人發瘮的臟汙地麵上彈開破碎的花。

牆皮皸裂,隔壁樓上有人在拉小提琴。

激進短促卻又暗藏悲觀的《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的琴聲自半開的窗間悠揚婉轉的飄出,充斥了一整條黝黑長巷。

血腥,昂揚,希望,泯滅。

棍棒重重擊打在肉·體之上的悶響,層出不窮的臟話伴隨著腥甜血液不斷彌散,月亮被嚇的不敢露頭,要明不暗的路燈卻搖搖欲墜的堅持,不遠方的明暗交界處,有人哀叫,有人亢奮,有人求饒,店門口的寂靜昏黑之下,有人冷不防想起書包裡好像還有盒沒抽完的萬寶路,翻出來,叼了一根,用火機點燃。

婉轉飄渺的白霧與成人用品店門口閃爍的粉紫色霓虹燈交織。

在這一方癖窄陰暗的濕冷巷子裡共同演繹著藏在高樓大廈之下的隱晦。

烏蘇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體驗。

或者,換句話說,在她還是烏愫的時候,從來沒有機會讓她體驗這種生活方式。

那個時候。

嗜酒好賭成性的爸,跟彆人重組家庭的媽,學校內同學們無儘的孤立與霸淩,對容貌與身材的自卑和對青春與未來的迷茫,以及,那些無論她付出多少努力都學不會的知識和考不好的成績……

一樁樁,一件件,都壓的她快要喘不上氣來。

不是沒想過乾脆就放縱自己沉淪算了。

隻是她明白。

一旦她鬆了那口氣,自暴自棄的選擇像他們一樣來過這種半人不鬼的生活方式,選擇讓腳步陷進這種不見天日的潮汙之中,那她這一輩子就再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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