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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皇城,太極殿以北,包括兩儀殿在內的數十座宮殿,構成內廷,是後妃、太子以及皇子們生活的所在。
六皇子和其母妃早年得寵,所以起居的殿宇其實相較其餘皇子的殿宇要大上許多,地勢和位置也好。
隻是這五六年來,他早已不得皇帝喜歡,不僅沒什麼人會來走動,就連配備的宮人都少了許多,就連那些做雜事的宮人都往往是後妃們挑剩的,不是比較蠢笨,就是手腳不勤快。
他站在這殿宇裡頭,石磚的縫隙裡麵那些枯草都還雜毛一般的矗立著,從這些雜草枯黃到現在,那些宮人居然都沒有將之清理掉。
六皇子李融顯得有些清瘦,雖然比五皇子還小個兩歲,但是他臉上卻看不出青澀,反倒是像長安街巷中,那些早就被生活的艱辛磨平了棱角的男子,頹廢之中帶著一些蕭索。
他身著單衣,四周高殿和宮牆的陰影彙聚著寒意壓在他身上,他卻是負手而立,倔強的不怕寒冷。
一名宮裝少女悄然進了這座殿宇。
看著六皇子昂首和寒冷戰鬥的模樣,她倒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父皇又在大發雷霆,太子心中肯定高興。”
六皇子對著這少女點了點頭,“這樣連續大發雷霆,容易折壽啊。”
同是天涯淪落人,就很容易關係融洽,乃至形成聯盟。這名宮裝少女就是齊愈提及過的安興公主。
雖說成為去吐蕃和親的人選已成定局,這安興公主倒是沒有那種不得誌的抑鬱模樣,她看上去依舊陽光樂觀,看著六皇子幸災樂禍的樣子,她笑容越發燦爛了些,“讓他如此大動肝火的原因,我估計哪怕你再聰明,也絕對想不到。”
“哦,說來聽聽?”六皇子來了興趣。
“我們宮裡頭有人往外偷偷傳了功法,那功法還是很邪門的黃門法門,讓人控製不住自己的淫邪。”安興公主笑眯眯的說道,“而且這種法門真氣剛猛,是專門給玄甲士用的法門,最有意思的是,這人挑了不少適合修行這法門的人之後,還讓他們都到了幽州,占了一座山頭,之後這群人又在幽州想偷偷搞一批玄甲。”
六皇子臉上僅有的一絲笑意消失了。
“幸虧我和你一個早就失勢,一個是外放吐蕃的不二人選,不然這次可能要掉人頭。”
他微一皺眉,便道:“這次老四恐怕要慘,他和那些黃門走得近,而且老三不可能這麼莽撞,至於太子,那更不可能做這種事情。”
安興公主道,“那你五哥呢?”
六皇子頓時發出嗤笑,“老五是逃跑天下第一,保命天下第一,這種掉腦袋的事,輪都輪不到他,而且他也不會這麼蠢。他現在又在幽州,我父皇清楚得很,如果這次要把鍋子扣在老五的頭上,那老五接下來恐怕直接潛逃到回鶻或是吐蕃去了。而且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段紅杏那幫人死命的保著他,我父皇看在那群人的麵子上都不會對付老五。”1
安興公主點了點頭。
六皇子沉吟道,“那一百零八具青冥鎧的事情有後繼沒,長孫氏和太子今天搞事情了麼?”
“太子沒有動靜。”安興公主一聽也頓時幸災樂禍了,“但長孫無極把兩個七八十歲的製甲老師傅請了過來,把父皇氣得不輕。”
六皇子咧開了嘴,“我就知道會這樣,他根本不在乎謝晚那些人的死活,那種少見的狂徒能做大事,他倒是有些事情可以讓那種人去做,不過關鍵他的目的一點沒達到,估計晚上看胡姬跳舞都沒心情。”
安興公主眉頭微蹙,“他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麼?”
六皇子伸出兩根手指,慢慢屈起一個,“第一個目的,他聽說了那綠眸是郭北溪的弟子,但覺得郭北溪就教了他幾年,那綠眸不應該厲害成那副樣子,按照這個態勢,那綠眸必定奔著八品去。他便懷疑,這綠眸有沒有可能是墮落觀上一代道子調教出來的人。”
“上一代墮落觀道子是怎麼回事?”安興公主輕聲道:“按理宮裡頭修行的事情,我娘知道的都很清楚,但墮落觀上一代道子的事情,我娘卻也不知道。”
“你真想聽?”六皇子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傲然的神色,“安興,不是我嚇唬你,雖然你身上有去吐蕃和親的免死金牌,一般事情奈何不了你,但這種事情知道的就那麼幾個,萬一被彆個人知道,父皇很有可能一怒之下,哪怕臨時封個公主去吐蕃都要你的命。”
“這我都怕,那我還敢去吐蕃?”安興淡淡的笑了笑,“說給我聽吧。”
“要麼不講給你聽,要講那就索性讓你聽個明白。”六皇子李融傲然道:“我李氏在隋朝的時候,就是一流的門閥,所修的法門自然都是先秦以來世間一流,但真正的一飛衝天,還是到了我爺爺那一代,我李氏一下子冒出了四五個修行天才。我太爺爺起兵時,我爺爺已入八品,他又機緣巧合,獲得了失傳已久的天源流罡,接著自己融合我李氏的真氣法門,創出了九庭皇氣訣,這個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天下無敵了,哪怕是我李氏其餘那幾個修行天才,都不是他的對手,但和隋朝那幾場大仗一打,那無名道觀的修行者卻讓他吃了大虧。因為那道觀各種法門詭異,再加上要獲得人心,所以我太爺爺默許幕僚將那道觀稱為墮落觀,並將其故意惡化醜化,傳播於世間。我爺爺和那無名觀的八品修士交手三次,殺了一個,另外兩場卻是都落敗,雖說我爺爺用兵如神,但那無名觀的強大,也讓我爺爺十分忌憚,便花了無數心血去收集有關此觀的情報。他發現這無名觀每一代道統的傳承都十分奇特,每一名長老都會收幾名真傳弟子,各自傳承觀中的一些絕學,但同時每一名長老卻又會各自物色一名隱道子,這些隱道子會獲得觀主的一些法門,他們在修行之中要設法讓自己變得強大,同時要隱匿自己的身份,然後用儘各種方法,借助一切勢力來找出和殺死其餘的隱道子,最終幸存的那名隱道子,就會成為墮落觀道子,墮落觀所有的絕學他都可以任意挑選和修行,並在合適的時候,取代上一代觀主,然後再開始下一輪隱道子之爭。”
“墮落觀尋常的真傳弟子已經十分厲害,那這種隱道子,一定十分可怕。”安興公主凝重道,“隻是聽你這意思,墮落觀的上代道子還很特彆?”
六皇子輕聲道:“這也是我幼時得寵,能夠在父皇的寢宮裡過夜帶來的好處,我曾有一次聽他和那高求實交談,說是發現了一樁墮落觀的隱秘。以往墮落觀這樣的傳承從來沒有出過什麼岔子,但是偏偏上一代道子十分特彆,他最終贏得了道子之爭,殺死了其餘的隱道子之後,卻偏偏不聽這墮落觀的安排,據說直接就將墮落觀當時的觀主給刺殺了,而且將墮落觀的藏經卷走了大半。現在的墮落觀雖然還是令人聞風喪膽,但已經是失去了大半根基的墮落觀。由此可以想象,當年我正值巔峰的爺爺,自以為天下無敵的時候,遇到的那座無名觀是何等的強大。”
安興公主不可置信的輕聲道:“墮落觀失去了那麼多傳承,連當時觀主都被刺殺了,現在還這麼強悍詭異?”
“畢竟還有不少長老。”六皇子淡然道:“每個長老身上還是有點絕學的,而且法門這種東西丟了,還是能夠從彆的地方再找點回來補的,這些年墮落觀的劍術,真氣法門沒聽說多厲害,但是蠱毒之道倒是反而精進了,這說明墮落觀沒辦法之下,倒也開辟出了一條新路。人嘛,都是逼出來的。”
安興公主沉吟道:“那父皇是懷疑那綠眸是墮落觀上代道子的傳人?”
“上代道子刺殺了墮落觀觀主,徹底擺脫了墮落觀的控製之後,便不知所蹤。父皇肯定是想,當年能夠和我李氏在修行方麵扳手腕甚至還勝出的,就隻有那座無名道觀,佛宗儒家都不足為懼,那麼如果說現在我李氏強盛更勝往昔,但反而有彆的年輕修行者,能夠大大超越李氏同年齡的修行者,那恐怕也隻有是那座無名小觀的真傳才能做到。”
頓了頓之後,六皇子忍不住看向紫宸殿的方向,又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所以黑沙瓦那綠眸展露鋒芒之後,他第一個目的,就是儘快弄一撥人去對付那綠眸,看看那綠眸是不是那墮落觀道子的真傳。他費儘心思調了那麼多玄甲和修行者給謝晚用,讓謝晚去對付那綠眸,我現在都是可以肯定,那謝晚應該是墮落觀隱道子之一,墮落觀的人當然應該更容易看清這綠眸用的到底是不是墮落觀的法門。”
若是裴雲蕖在此,聽到六皇子這樣的判斷,必定會佩服得五體投地。
僅憑猜測皇帝的心意,竟然就猜準了謝晚的身份。
“可是咱們這老子第一個算計就落空了,花了這麼大力氣,冒著被長孫氏抓住小辮子和借題發揮的風險,卻看了個寂寞。”六皇子突然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你不是和我說,那謝晚直接就跑了,什麼綠眸都根本沒出手,還有那一百具青冥甲居然被一些火器燒得哇哇叫,丟盔棄甲,而且那四耳妖貓在這個時候又出現在他和高求實的麵前挑釁了一番,他豈不是更加要吐血?”
安興公主忍不住好奇道:“那四耳妖貓又是怎麼回事?”
“那貓有意思。”六皇子嘿嘿一笑,道:“那貓就是上一代墮落觀道子養的,似乎貓都練了什麼法門,開了一點靈智,而且也不見老死。那貓其實很厲害,八品修行者都追不到它,但它膽子特彆小,它的主人如果不在城裡,它不知道躲到哪個地方,誰都見不著它,但每次隻要它的主人到了城裡,它每次必定出現在城裡一些最厲害的人物麵前,耀武揚威一番,意思是你們平時這麼厲害,但又能奈我何?安興你想想,我這冤大頭父皇費了老大勁去確認那綠眸的身份,結果那一百零八玄甲士派出去了,正主卻已經在了長安,他要是沒那麼心急,晚兩天整這事情,他都不用費勁了。明顯那綠眸不是墮落觀道子的傳承。現在可好,賠了夫人又折兵。”1
安興公主眉頭微蹙,道:“這四耳妖貓出現,就意味著墮落觀上代道子的傳人已經在長安,那父皇確定綠眸還在幽州,那便可以斷定那綠眸肯定不是墮落觀上代道子的真傳,那會不會存在另外一種可能,墮落觀上代道子還活著,來長安的是墮落觀上代道子,或者說上代道子也不隻一個傳人,那綠眸隻是其中之一?”1
“我對墮落觀沒有我父皇了解,但既然我父皇覺得墮落觀上代道子已經死了,來的肯定是他的唯一真傳,那麼我想他一定是有確鑿的證據支持他這樣的判斷。”六皇子沉吟道,“他應該確定墮落觀上代道子已死,而且確定上代道子應該隻有一名真傳。”
“這幾日我也聽說四耳妖貓出現了好幾次,父皇已經動用所有暗衛和密探瘋狂搜索和清查這段時間進入長安的所有人。”安興公主點了點頭,“那照你這說法,父皇比任何人都確定墮落觀上代道子的真傳已經在長安城裡活動。”
六皇子微嘲道:“我爺爺到了登基做皇帝時,自身的修為也是絕高,那些無名道觀的八品就算殺到他麵前,他就算應付不了,脫身可能沒問題,但我父皇哪裡有我爺爺厲害,所以我爺爺不怕墮落觀修士,但我父皇心中肯定怕得要死,他用這一百零八具青冥鎧是一石二鳥之計,確定綠眸身份的同時,他想要看看青冥鎧多了之後,是不是真的能夠圍殺八品。”
安興公主心中一動,道:“我聽說這青冥鎧是他一手炮製出來的。”
“那是費了他相當的心血,內心恐懼的結晶之物啊。”六皇子嗤笑出聲,“最近這二十年,我大唐其餘玄甲都沒有多少長進,那是因為最厲害的那兩座工坊都按照他的意思,將心血都用在了這青冥鎧的研究和製造上。這青冥鎧求量,製造工藝和材料,一開始追求的就是能夠大量製造。而青冥鎧的最顯著特色,就是聚集的青冥鎧越多,對修行者的真氣就越是有壓製作用,所以這青冥鎧從一開始,就是針對那種強大的八品修行者。一百具不行,就三百具五百具,汪洋一樣淹死這八品修行者。他派出去這一百零八具青冥鎧,就是因為那綠眸身邊肯定有八品,他心中肯定做過判斷,覺得這一百零八具青冥鎧是行的,若是不行,那接下來也可以針對性的改進。”
說到此處,六皇子實在繃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結果倒好,八品一個都沒出現,這一百零八具青冥鎧被莫名奇妙的野火燒得七零八落。”
安興公主沉重道,“這聽起來如同兒戲,但你知道我一開始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卻是寒毛直豎,我隻覺得弄出這種火器的人太過可怖,這人的來頭肯定非同小可。”
“那是自然。”六皇子也肅然起來,道:“除非隻有一種可能,此人不僅是強大的製器師,而起恐怕對我大唐的所有玄甲,乃至這青冥鎧都十分了解,無論是材質還是符紋,還是其特性都了然於心。我甚至懷疑,青冥鎧此次算是第一次大規模集群實戰,但這人能夠如此針對,說不定便已經猜出來的是這麼大批的青冥鎧,甚至青冥鎧從建造之初,他就已經有所了解,他的腦子裡,恐怕早就有了這種破法,否則臨時起意,怎麼可能這麼快,這麼有把握。”
安興公主長出了一口氣,苦笑道,“這聽起來,這青冥鎧從一開始就成了笑話。”
“那不是麼?父皇滿腦子要對付八品,以量取勝,那兩座工坊的人按照他的意思搞,卻沒有想到,這東西量上去了能對付八品,卻連這種獨特的燃物卻應付不了。這種缺陷一暴露出來,這接下來準備的幾千青冥鎧製還是不製?”六皇子連連冷笑起來,“好,製的話,那這大唐玄甲的命脈就操持在了這個能煉製燃物的人手裡,那要不製的話,這二十年瘋狂的投入,那麼多的財力,就這樣丟了?就算我爺爺留下的根基再厚,這樣耗也耗得起嗎?”
“所以你說我父皇氣不氣?”六皇子看了一眼安興公主,冷笑道:“若是大唐就此中落,他就是史書上的第一神級敗家子。”
安興公主沉默不語。
現在世間皆笑吐蕃讚卓多疑,卻不知大唐皇帝因內心之恐懼而將寶押在這青冥鎧上。
怪不得他會在朝參之中氣急敗壞的咆哮。
這真的是有可能影響國運的事情。
“我覺著吧,接下來他反倒是要去舔那綠眸。”六皇子微諷道:“他也是能屈能伸的人,那個火燒青冥鎧的人應該就是綠眸的手下。好歹綠眸在黑沙瓦和裴雲蕖體現出了我大唐的風骨,那說不定人家就算惱火他這樣的算計,看在大唐的份上,還是願意再賣他個麵子,不會將那火燒青冥鎧的手段流傳出去。那為了大唐軍方的未來,他就不得不做些討好這綠眸的事情了。再加上這隻四耳妖貓,綠眸更是因禍得福,我這父皇肯定想牽著綠眸去對付這四耳妖貓的主人。”
“若他真如此做法,倒也不失為一種好選擇。”安興公主歎了口氣。
“他這種性情遲早要出事,他一直教訓我們,說我們要記打,要長記性。但他自己卻是頭鐵。”六皇子沉下了臉,聲音微寒道:“而且他對民眾比較寬厚,偏偏對李氏子弟和寶貴的修行者、武者卻不夠優厚,他總覺得隻要對民眾優厚,吸引大量的人口,將蠻夷都吸附進大唐帝國,他就永遠不缺新血補充。所以這次哪怕死傷那麼多修行者,他心裡也不見得心疼,惱火的隻是自己算計落空,隻是自己丟了麵子。但我爺爺的例子難道還不夠提醒他,真正到了天下誰屬的時候,那事情是尋常民眾決定的?修行者能慢慢補出來,但一個厲害修行者要長成,那需要消耗多少的財力?家底夠燒嗎?”
安興猶豫了一會,才說道,“六哥,聽你說了今天這麼多,我心中有個疑惑倒是解開了。我覺得父皇之前一直心心念念要打高句麗,很有可能就是他覺得墮落觀上代道子躲在高句麗。”
六皇子微微一怔,道:“應該是,高句麗這些年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情,而且他們的好多座城都和土匪窩一樣建在山上,打高句麗得不到多少好處,這個解釋倒是合理。”
安興公主有些高興起來,道:“那這青冥鎧出了這麼大事情,而且而墮落觀上代道子的真傳又不躲在高句麗,看來今後他倒是不會心心念念一定要打高句麗了,那種惡戰就可以避免了。”
“你說你這一天天考慮的是什麼事情。”六皇子歎了口氣,“讓你去吐蕃你就去吐蕃,你一點都不擔心,一點不難過的麼?”
安興公主搖了搖頭,笑道,“我還挺喜歡去吐蕃的。”
六皇子愣了愣,“你變態?”
安興公主踮起腳尖,看向皇城裡的很多處地方,看著那些如同連到天上去的燈火,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感慨。
“我沒說笑話,也沒說假話。”
她輕聲卻認真的說道,“我小時候其實挺不喜歡我娘的,我娘隻知道修行,父皇有時候過來,明顯憂心忡忡,是想看看她的主意,但她對這國家大事卻是一點都不關心,敷衍得很,後來父皇也不太過來了。我當時就覺得,我若是長大了,要為父皇分憂,我不能隻管我修行,而要為整個大唐出力。”
六皇子沉默不語。
安興公主接著道:“後來我長大了,讀了很多書,也見識了好多不一樣的人,也見識了足夠精彩的大唐,我就覺得,包羅萬象的大唐裡邊,本來就應該有著各種各樣的人。有我娘那種潛心修行的人,有六哥你這種聰明絕頂又倔強的人,有綠眸那種一劍鎮一城的人,有許推背那種被人覺得已經是一堆爛肉卻可以讓整個吐蕃膽寒的人…我大唐就是因為有著各種各樣的精彩人物,才擁有了這樣的氣象。而我,就是那種喜歡離開長安,喜歡按著自己的意願去改變一個外邦的人。不管我能不能成,不管我做得了多少事情,隻要能夠去做這樣的事情,我就是開心的。”1
不知為何。
六皇子鼻子有些微微的發酸。
原來並非都是淪落人。
失意人隻是我一個。
“我自愧不如。”
他老實的說了這一句,又感慨道,“幸虧你不是男兒身,不然你這樣的氣度,這樣的野望,早就被太子整死了。”
安興公主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青冥鎧帶來的怒氣加上暗蓄修行者,圖謀玄甲,四皇子應該保不住人頭了,她沉吟道:“聽你這意思,老四要完蛋這件事,難道背後也是太子在使力?”
六皇子微嘲道:“不是太子就是三皇子,但最有可能得是兩個人都有份。”
……
“恭喜十五哥,賀喜十五哥。
被喬黃雲精心打扮了一番,一張臉弄得跟謝晚似的五皇子,一見顧留白和裴雲蕖的麵,就嬉皮笑臉的拱手。
顧留白頓時笑了,“怎麼著,你父皇要給我封侯?”
五皇子頓時對顧留白豎了個大拇指,“我到現在才終於明白你這麼對付那一百零八玄甲有什麼好處,你這真是料敵先機,決勝於萬裡之外。”
裴雲蕖今日穿著端莊秀麗的女裝,性子明顯也溫柔了許多,“五殿下,長安方麵有什麼好消息?”
“我父皇又失態了。”
五皇子歎了口氣,“他要治那兩個工坊的大匠師的罪,但長孫無極估計早就料到他要這麼做,結果兩個上了淩煙閣的開國元老跑過來了,點著我父皇就一頓罵,要不是人拖得快,這兩個老匠師就要一頭撞死在他的龍椅上。不過估計這一頓也會把我父皇罵醒了。這哪裡是一把火的事情?那兩個老匠師都未必琢磨得出可以燒這青冥鎧的那種東西,結果十五哥你的人就毫不費力的整出來了。你的人是什麼人?”
顧留白老老實實的說道,“我也不知道。”
五皇子以為顧留白是不想透露隱私,他也不強求,隻是微笑道:“等他氣消了點,我覺得他就不會再用這種手段對付你了。沒準會適當的表達些善意。”
顧留白認真的想了想,“那聽你的意思,一時他們也沒什麼應付這火燒的辦法?”
五皇子搖了搖頭,道:“青冥鎧已經前後反複修改了二十年,現在已經開始大批量煉製,這二十年間,兩個工坊的匠師各種演練,穿戴的玄甲士也都十分滿意,並沒有任何一名玄甲士往上反應說這種玄甲懼怕火燒。”
頓了頓之後,五皇子似乎都有些同情他遠在長安的父皇,忍不住歎了口氣,“長安四周的軍鎮,加上長安和洛陽,我預估軍中至少有三百到五百的青冥鎧,至於工坊裡正在造的,還有在工坊裡已經造好的,那估計也不少。”
“這麼多年的反複演練和修改,最終弄出來這麼個被胡老三一把火燒成兒戲的瓜玩意?怪不得連吐蕃都乾不過。”裴雲蕖在心中嘀咕了一句,但心裡麵也迅速覺得胡老三有鬼。
這胡老三肯定之前就對青冥甲的特性有所了解,而且說不定早就鑽研出了這青冥甲的致命弱點。
不然那麼多能工巧匠二十年的打磨比不上他一兩晚上的隨便想想?
絕對沒有這樣的可能。
顧留白也是同樣的想法。
胡老三平時老實得很,但是一問他的具體來曆,他就打馬虎眼。
那弄個什麼法子,才能探聽出他的底細,又不傷和氣?
“今晚讓我弄成這副樣子,是要做什麼事情?”五皇子輕聲道:“寂台閣這些天一直在調集人手過來,彆到時候弄巧成拙。”
“小事情而已。”
顧留白平靜道:“寂台閣再調人,也調不過來幾個七品,更不可能調得過來八品。按你的說法,皇帝接下來都要和我們息事寧人,寂台閣難道還能把我們當外敵給辦了?不然我們帶著你逃到關外,投靠吐蕃,他那些青冥鎧不是隻能丟在長安和洛陽的河裡聽個響?”
五皇子聽得直呲牙。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他混了這麼久,都還要時不時擔心自己的人頭不保,但這顧十五剛從關外來到幽州,卻已經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裴雲蕖看了他一眼,卻是很適時的補充了一句,“彆管事大事小,到時候萬一有事,你彆第一個跑就行。”
五皇子頓時羞愧,“那天我不是人,今天我肯定不跑。”
“那可說好了,有事你擋我們前麵,我們要是不跑,你也彆跑。”裴雲蕖微笑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們今天給五殿下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這怎麼聽上去有些不妙?
五皇子很機警,但等到接人的馬車過來,他卻發現足有三輛馬車,他一眼瞥見了第一輛馬車裡探出半個身子的是那個一劍未出就讓段紅杏差點崩潰的女子,而第二輛馬車裡的人直接就下了馬車,對著他行了一禮。
“高集安?”
這人穿著一身紫色的道袍,五皇子第一眼都沒認出來,愣了愣之後,才反應過來這個“西域客”換了集雲觀的正式道袍。
“你們一個個的約好在今天換衣衫麼?”
五皇子又看了一眼身側的裴雲蕖,心裡嘀咕了一句,但心中那一絲不妙的情緒卻瞬間蕩然無存。
這高集安也是七品巔峰的修行者,這陣容如此強悍,能有什麼危險。
“五殿下這易容術神乎其神。”高集安身穿紫色寬袖道袍,倒是有了平時完全沒有的飄逸氣質,“十五哥安排五殿下您和我一個馬車。”
五皇子覺得這樣甚是穩妥,便對著高集安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接著便隨高集安上了馬車。
……
三輛馬車在夜色中穿行,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有一輛在路邊等候的馬車突然加入了這列車隊,行駛在前。
這四輛馬車不緊不慢的穿過了半個幽州城,最終進入了一座道觀。
這道觀叫做坐忘觀,是幽州城中最大的兩座道觀之一。
這四輛馬車剛剛在道觀之中大殿前方的空地上停歇下來,正前方大殿和兩旁的側殿燈火便逐一亮起,不隻是殿中燃起了燈,兩座偏殿之中還各有十餘名提著蓮花燈的道童魚貫而出,很快將整個道觀照得亮堂堂的。
五皇子不知道顧留白搞什麼玄虛,隻是按照顧留白起初的安排,戴上了一個很普通的白鐵麵具,然後低垂著頭跟著高集安下了馬車。
他偷眼瞧見第一輛帶路的馬車上走下來的是一名中年婦人,身邊跟著一個老嬤嬤。
這中年婦人背對著他,他看不清麵目,但看著她身上的錦衣,看著她走路的姿態,他頓時產生一種我瞧夫人也是風韻猶存的感覺。
“這是林家夫人,她的女兒林以一,算是我的學生。”
顧留白走到五皇子的身側,傳入他耳廓之中的聲音才為他揭開謎題,“對麵是金家,想要和林家談談生意。”
他和裴雲蕖臉上也都各自戴了一個白鐵麵具,火光照耀下顯得慘白慘白的。
大殿門口一名五十餘歲的道人上前迎接,他身後殿門口又走出一名身著淡青色文士裝束的男子。
這男子三十餘歲,看上去五官端正,目中神光閃爍,有一種不怒自威之感。
他一眼瞧見了林夫人身後的高集安,頓時愣了愣,再看清高集安的麵目,他頓時微笑起來,對林夫人行了一禮之後,也不稱呼林夫人,而是直接稱呼她的姓名,“韓嬌娘,常言道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在你這,變成了外來的道士會念經了?”
“金三先生說笑了。”
韓嬌娘也是微微一笑,回了一禮,道:“幽州這邊我倒是找不著足夠分量和金三先生說話的道家修士,隻能從外麵找一位了。”
被他稱為金三先生的男子叫做金夏雨,在金家排行老三,但金家的大多數生意,卻都歸他管。
金夏雨凝視了高集安片刻,慢慢引著韓嬌娘進入大殿,同時認真的說道,“這位道家修士看來的確不凡,隻是就此一位,卻似乎不夠。”
高集安身後戴著麵具的這三個人,他壓根沒有放在心上。
看身姿就知道特彆年輕,特彆年輕的修行者,能厲害到哪去。
韓嬌娘微笑道,“那要看金三先生擺出什麼樣的場麵了。”
她剛剛入座,金夏雨就拍了拍手。
一名和他年紀差不多的黑衣劍師便直接從大殿後方走了進來。
這名劍師一柄藍色劍鞘的長劍就在左手提著。
他身材中等,但身姿卻顯得極為挺拔。
他行走上來時,臉上和身上自然有一種陰沉如水的真氣在緩慢沁出。
等到他開口說話時,他的肌膚竟已經變成玄鐵般的色澤。
這名劍師也沒和韓嬌娘說話,直接便對著高集安拱了拱手,道:“請賜教。”
“這麼直接這麼乾脆的,先打完再談?”五皇子覺得自己大開眼界,難道幽州這邊都是這麼談生意的?
高集安站了起來,回了一禮,卻是突然退到了五皇子的身後,道:“我今天不和人打架,他和你打。”1
“??”
金夏雨和那黑衣劍師固然有些愣,但五皇子卻是徹底無語了,他轉過頭來,很無辜的看著顧留白和裴雲蕖,“你們兩個真厚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