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十娘轉身的時候臉就虎了。
顧留白笑得嘴都歪了。
不過他還是一個呼吸之間變了臉,硬生生止住了笑,一臉正經的喊住了陰十娘,“十娘,我是有要事找你幫忙來著。”
陰十娘也迅速變了臉,轉過身來,平靜道:“什麼事情?”
顧留白說道:“時不我待,反正還要在幽州暫做停留,我想再讓你去刺激一下段紅杏。”
陰十娘皺了皺眉頭,“你一大早上又發什麼癲?”1
“我知道正兒八經打起來,你認真出一劍,她就死了。”顧留白笑了笑,道:“我不是讓你去找她比劍,隻是你也知道,這些幽州世家子弟裡麵,還是有不少可造之才的,就是他們在幽州這邊的良師,比起段紅杏他們這些長安修行地的厲害人物還是有著不小的差距。”
陰十娘咀嚼出了他的意思,“你想讓段紅杏教他們練劍?”
“長安洛陽的修行地,在教導學生方麵應該還是有著自己的一套方法的,你也彆瞧不上段紅杏。”顧留白說道。
陰十娘搖了搖頭,“我沒瞧不上段紅杏。”
“我想好了法子了。”顧留白知道和陰十娘說話要爽快,否則她就會覺得你不爽利,反而不願意乾活,於是他很直接的說道,“你直接去找一下段紅杏,就說她打是打不過你的了,而且你的劍法都是殺人劍,出劍就要死人,你沒法真正對她動劍,不如這樣,你們各自挑選一個學生,以自己的心得和劍招教導那個學生,讓學生比試。”
“你這法子倒是不錯,但我沒興趣教導彆的學生。”陰十娘說這句話時,有些氣鼓鼓的。
畢竟隻是顧留白這一個學生,她就已經有些丟人。
“沒興趣教導彆的學生沒關係,你這不是有個現成的麼?”顧留白點了點鼻子,笑道,“幽州這群世家子弟裡麵,你覺得哪個最沒有學劍天賦,你就故意和段紅杏說挑哪個。到時候我讓喬黃雲幫我弄成那個人的樣子,和段紅杏教導的學生比劍就是。”
“那她怎麼賣力教,教出來的學生也不可能打得過你,她肯定更受刺激。”陰十娘點了點頭。
顧留白微笑起來,“十娘,這法子到了長安我覺著也能套著用,到時候我再找幾個合適的劍師和你比劍,這樣的法子再來幾個,這些個幽州世家子弟,便都不缺厲害的名師了。”
他知道和人比劍這種事情,陰十娘拒絕不了一點。
果然,他話音剛落,陰十娘轉頭就走。
“十娘,怎麼了?”
他故意叫道。
陰十娘頭也不回,“我現在就去刺激段紅杏。”1
顧留白起身也走向前院。
他還沒有見著周驢兒,卻看到容秀剛打開窗戶,正朝著他這邊看。1
“容秀…”
他才微笑著打了個招呼,粉臉紅撲撲的容秀已經飛快的跑了過來,“本郎兄…是要我幫忙…”
她說順了嘴,再加上昨晚上夢裡頭本郎兄就讓她幫忙生十個,所以她差點過來開口就是說,是要我幫忙生十個嗎?
好在她及時反應過來,硬生生吞下了後半截虎狼之詞。
顧留白微笑道:“你問問他們,今天若是得空,等會陪我去幽州城裡走一圈?”
“我馬上就去問他們。”容秀歎了口氣,她倒是希望這些人都沒空,好讓她一個人跟著本郎兄,但這些人哪怕沒空,聽到本郎兄召喚,這些人也肯定空的不行了。
“帶我們出門逛?”
“幽州城裡?”
“我勒了去,今天幽州城裡又要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1
一聽到顧留白說要和他們一起逛,這一群幽州世家子弟頓時頭皮發麻。
前一次他們出去這麼多人,就見到了玄甲大戰,這一次出門,又要遭遇什麼?
……
聽到裴雲蕖、顧凝溪和幽州這一眾世家子弟浩浩蕩蕩出了驛館的門,在城中行走的消息,華滄溟和韓義玄的頭皮也發麻。
華滄溟是十分清楚,顧凝溪此人就是幽州亂象的根源,而寂台閣的這群人雖說沒有確切證據,但卻已經確定這些人他們似乎根本惹不起。
墮落觀顯然盯上了裴雲蕖這些人,但似乎被綠眸吃得死死的。1
墮落觀在幽州都拿這些人沒辦法,他們寂台閣又有什麼法子。
每次派出去的暗探,都會莫名其妙的暈倒在某處。
最近韓義玄都索性不再派人去盯裴雲蕖這幫子人了。
但眼下這些人在幽州城裡大舉出動,不盯是不成的。
顧留白和裴雲蕖與這一群幽州子弟出了驛館大門之後不久,周圍街巷之中就已經不斷出現如臨大敵的幽州軍方修行者,以及寂台閣的高手。
有些街巷之中,甚至開始出現重甲的震鳴聲。
“琳儀,你和你親哥說一聲,今日裡不會有什麼大事發生,我就是單純的在城中逛一逛,讓他不必緊張。”
顧留白讓華琳儀去找巷子裡的軍方人物說說。
其實今日裡,他的確隻是想安安靜靜的在幽州城裡逛逛。
謝晚已死,無頭菩薩廟塵埃落定,西域佛宗接頭人達成,再加上金家這件事處理完成,鄒老夫人又比他想象的還要強出太多,他在幽州的布局便也大勢已成。
接下來隻要靜靜等待他那把刀。
從關外到幽州,這一路上伴隨著腥風血雨,陰謀殺戮,到了此時,也終於可以安安靜靜看一看風景,看一看梁風凝呆過很久的這座城。
這對於絕大多數生活此間的人而言,這隻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城,但對於遠隔千裡甚至數千裡的關外,那些罕有人跡的苦寒地、荒漠地、風沙之中的人而言,這卻是存在於他們念想之中的美好之地。
沒有人寂寞的坐擁風沙,鎮守邊城,哪來這種城池裡平靜的炊煙嫋嫋?
他想和當年的梁風凝一樣,靜靜穿過街巷,然後去看看當年梁風凝喝酒的那個小酒鋪。
裴雲蕖能夠理解顧留白的心情。
梁風凝已經長留在關外的那片山坡上。
他再也無法回到這座帶給他很多回憶的城。
她也能夠理解顧留白的用意。
在關外走了一遭,尤其是見過黑沙瓦那些在牆角下曬太陽,在糧倉裡烤老鼠的那些老軍之後,她便明白,很多人眼中唾棄的生活,卻是那些人魂牽夢繞的東西。
這些幽州世家子弟平日裡和她一樣飄在天上,即便出遊也未必能真正的接地氣。
幾乎沒有人帶他們見見那些真正的英雄人物背後的人間煙火。
……
酒鋪子很小。
隻有三張桌子,而且桌子都不能並排放,隻是直直的排成一溜。
這個酒鋪子在河邊,就像是兩棟臨河的房子中間夾著的一個胡同,然後上麵加了個頂棚。
酒鋪的前麵臨街道,有一株很大的杏子樹。
後麵靠河,有一株表麵全是疙瘩的石榴樹,有一個小碼頭,圍著這個碼頭有一圈石欄,喝多了的可以趴著這石欄往外吐。
當然翻身墜河的也不在少數,所以石榴樹下放著好幾塊大的浮木。
河水其實不深,成年人站在裡麵也隻不過堪堪沒過胸口。
隻是喝多的人什麼時候都做得出來,淹死在裡頭的人也真的有。
夥房就在靠河的這頭,一個灶台挨著後牆,煙道就從牆裡出去。
除了這個灶台之外,同一側的牆邊還一排擺著五六個炭火爐子,爐子上麵燉著的都是各種鹵味,除了雞鴨之外,都是些豬下水。
幽州城倒是沒什麼早上喝酒的風氣,距離幽州城裡尋常人吃飯的時候還有一陣,酒鋪子裡也就兩個食客,鋪子裡頭就一個老頭在懶懶散散的忙活。
這老頭斷了一條腿,左手拄著一根木樁子做拐杖,乾活幾乎都靠一隻右手。
等顧留白這些人走到店門口,這老頭才發現今日裡有些不對勁,來了一批似乎往日裡根本不會出現在這小酒鋪的客人。
他有些茫然。
隻是不管什麼樣的客人上門,該招呼還是要招呼。
他拄著拐杖上前道:“小店有濁酒,也有新釀的酒釀,不知客人要吃點啥?”
顧留白衝著這老頭笑了笑,道:“這些都不好,都不要。”
不隻是這老頭,就連鋪子裡兩名食客都是一愣,以為這少年是來找茬的。
但顧留白接著道:“你閣樓裡頭的虎骨酒和那種陳年琥珀酒有的話可以拿出來喝上一喝。”
老頭的呼吸驟然一頓。
他花白的頭發有些散亂的遮在他有些渾濁的眼睛前方,他努力的眨了眨眼睛,想要從顧留白的臉上看出些什麼。
顧留白此時並沒有說什麼,隻是朝著他點了點頭。
這老頭旋即轉過身去,對著兩名食客歉然道:“對不住啊,今日來了自家人,小鋪就不能招呼你們了,暫且歇業了。”
這兩名食客原本看著顧留白身後這些幽州世家子弟,心中就忐忑不安,聽到這掌櫃的這麼說,兩個人幾口喝完了碗裡的酒水,掏出幾個銅子擺桌上,但這幾個銅子被老人迅速的塞回了他們的手中,“今天對不住了,咋還能收你們的酒錢,明天你們再來,還不用酒錢,再請你們一頓。”
“那怎麼好意思。”
兩名食客見推脫不過,也不停留,道謝之後便迅速離開。
老頭收了酒旗,有些走神般停頓了一會,這才看著走進鋪子的顧留白,輕聲道:“關外來的?”
顧留白點了點頭,道:“想問問梁風凝留下的那壇酒還在不在。”
老人豁然抬首,他看著顧留白,一時說不出話,隻是點頭,但他的眼角,竟有淚光。
對於晏長壽和華琳儀這一眾幽州世家子弟而言,哪怕他們在幽州城裡呆得時間有多久,哪怕他們路過此處,恐怕也不會進入這個鋪子裡坐下吃喝。
這酒鋪子到處油膩膩的,角落裡也散發著令人不那麼愉悅的氣味,然而此時,看著這老人臉上的神色,他們隻覺得這鋪子裡的氣質便變得截然不同。
那種分外質樸且強烈的情緒,總是能夠輕易的擊中人心。
“在的。”
老頭沿著一張木梯就往上爬。
說是閣樓,就是屋頂頂棚隔出來一塊,那張梯子就對著通往閣樓的的一個洞口。
這老頭一手拄著一根拐杖往上爬,在場的這些幽州世家子弟都擔心他會不會失足摔下來。
不過他很快有驚無險的抱著兩個酒壇子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他右手抱著一個酒壇子,上麵還摞了一個酒壇子。
“一壇子是虎骨酒,這天氣喝了暖身壯骨,一壇子是梁風凝留下來的琥珀酒。”
他將這兩壇酒遞給顧留白,然後招呼他身後的裴雲蕖等人,“你們都到後麵河邊上來坐吧,這裡頭太擠,這時候河邊沒有什麼人,清淨。”
晏長壽等人頓時點頭,開始手忙腳亂的搬桌椅。
這三張桌子放在後麵河邊,靠著欄杆倒是剛剛好。
顧留白小心的敲碎了那壇子琥珀酒的封泥,倒了一碗酒遞給老頭,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酒,然後道:“梁風凝回不來了,我來替他敬你一碗酒。”
雖說在這少年提及這壇子酒的時候,這老頭心中已經有所預料,但聽到顧留白說的這句話,端起這碗酒的時候,老頭還是潸然淚下。
“梁教頭,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