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漣漪(2 / 2)

慢、慢著!

砍鹿的是……太子!

她慢慢瞪圓了眼睛,緩緩抬眼、看向眼前這個人。

四周依舊是持續的一團慌亂,仿佛有侍衛在高喊什麼‘車駕橫梁要斷了’、‘顧貴妃暈倒了’等等……期間一團嘈亂聲之中,還夾雜著梁西王長史的哭喊求饒,皇帝快要被氣暈厥的怒吼……

她緩慢的眨了眨眼,慢慢的望進了太子的眼底……

太子眼神溫和,帶有極強的安撫力。

顧玉昭漸漸冷靜下來。

她愣愣的低頭,發現自己手裡還緊拽著鹿角,腥熱的血染紅了半裳,又很快在寒冷的空氣中變冷凝固。

“謝、謝謝殿下。”

“嗯。”

太子見她驚恐之色漸漸消退,隨即起身,並半扶半拽的、扯著顧玉昭下了殘破的鑾駕。

感受著手下身軀的微顫,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惜之意,在裴秀心底升起。

然而,就在他們剛下鑾駕的那一刻,闊大的車駕前輪塌陷,整個車廂轟然側翻。車駕的後輪甚至咕嚕嚕的沿著陡峭的山壁,滾了下去。

顧玉昭遇見此等變故,雖然有一陣子的慌亂。但她好歹也記得現在是什麼樣的場合。從鑾駕上下地之後,便不著痕跡的退後一步,離開了太子護持的範圍。衝著永昌帝的方向跪倒在地,她本想高呼‘陛下,臣有罪’,然後唱念做打的再抱一抱皇帝的大腿。

可是轉念一想到,太子甘冒大不韙,前來解救於她。被救的人都稱罪了,那太子這一舉動算什麼?

隻一個勁兒的磕頭請罪。

皇帝震怒再三:“逆子,大膽!”

“竟割了朕的祥瑞!”

“爾居心何在!”

太子側目看了俯身請罪的顧玉昭一眼,然後才抬眼朝永昌帝的方向,略拱手道:“還請父皇恕罪,兒臣見那顧小郎君力竭難撐,因而才拔刀相助,為父皇分憂。”

皇帝生氣、中氣十足的怒吼:“分憂!你說說!殺了朕的鹿,你分的是什麼憂?”

“還用的是這把割鹿刀、這刀、這——”

太子不疾不徐的把那把黝黑的割鹿刀遞給一旁侍奉的周良弼,回道:“這刀乃永昌九年秋獵,兒臣獵獻了一張虎皮之後,父皇您親手所賜,當時父皇贈刀之前,曾言‘此刀曾為太祖所持,轉賜我兒,以期我朝悍勇之風永承續’。

父皇的教誨,兒臣一直記得。”

這一席話說得那是相當漂亮。

提點了舊事,又撇清了當下,畢竟永昌九年秋獵,記憶好的臣子們都還記得,梁西王是如何冒進爭功,欲獵白虎,卻惹了失去幼崽的母大蟲窮追不舍,而太子又是如何在危機時刻力挽狂瀾,解救陛下,最後獵得凶獸。

因而,對於太子割鹿這一舉動,在場並沒有人會以為太子是對那小郎君青眼相待、特意拯救的緣故,沒有任何老臣往那方麵去聯想。大家隻會覺得:

表麵上,太子砍的是永昌帝的白鹿,實際上是在表達對永昌帝偏心梁西王的不滿。

況且,太子又提及了與此刻境況相同的舊事,更讓眾臣坐實了猜想,太子砍的,隻是梁西王故弄玄虛、居心不良進獻上來的一頭瑕疵品而已。

至於祥瑞傳說——

皇帝想起了舊事,語氣緩和了一些,但仍然慍怒未消:“這怎麼能跟永昌九年秋獵的情形相比!”

“老三獻給朕這幾份祥瑞,是老三的孝心!”

“你就這麼作踐你兄弟的心意的?!”

這時,太子又看了一眼侍衛從破碎車駕下抬出來的白鹿屍身,對永昌帝說到:“陛下,《述異》中說‘玄鹿為脯,食之壽二千歲’,然此鹿色白,按籍記載則乃一千五百年歲,食之增益雖未嘗有記載,但料想三皇兄孝感天地,得遇白鹿,乃為真事,獻於陛下,也必定是為陛下壽數增益所考慮……”

“永昌三年,河神堵堰一案清算時,陛下有聖言在前,為天下萬民天下禁生牲人祀,為天下萬民諱祥瑞異端,料想三皇兄也深知聖誨,絕不會冒陛下之大不韙,倡導陛下所反對的祥瑞迷信。”

永昌帝脹紅著臉,一時語塞。

他知道太子勸諫過他,不要太過寵信野道雲鶴子,他年輕時也反對過先皇在世時曾大行其道的讖言迷語,但現在人年紀大了,不由得就……

兩父子相顧無言。

此時,太子的視線輕輕的瞥向了跪在另一邊的梁西王長史:“王長史,你說呢?”

“不知孤的三哥,在遣爾等進京前,對於這祥瑞進獻給陛下觀賞讚歎之後,可有什麼具體的吩咐?”

“是安置皇苑供奉飼養?還是有彆的吩咐?”

梁西王使者麵色蒼白,哆嗦了幾下,隻是片刻便衡量好利弊,衝太子重重叩首,回答道:“回太子殿下,王爺確實有言,述異祥瑞,進貢陛下,乃為陛下添壽祝賀之用。”

“是極,”太子溫潤附和,道:“若按述異所言,鹿脯為食,憑添人君之壽,想來非禦廚所能操持,不知雲道長有何建言?”

事情進行到這一步,雲鶴子自然不會與太子衝突,便道也命也的言說了一番。

賀真人受顧太尉府供奉,得了顧貴妃的眼神,也上前引經據典的附和一通,核心思想就是:祥瑞現世、為陛下增壽、食之燉之、加以道家三味真火,輔以符籙表文,是最好不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