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一下午加晚上, 鐵柱的話都在元瑤耳邊回蕩。
“那年鬨災荒嘛，死了好多人，像村子裡的好多走投無路, 吃人肉的強盜也是有的。好多人都跑了, 整個村子裡隻剩下一些老弱病殘被拋下了，然後……二哥那時候也被拋下了。”
“冰天雪地的, 那兩口子心真狠啊，就把生病的二哥扔到山裡頭，差點兒都被狼叼走了, 幸好被一個獵戶給救了。”
“為啥拋下？還不是因為他們覺得不是親生的無所謂！哦對，嫂子你不知道江家的情況, 那個不要臉的江大勝是江家老一, 他媳婦是孔春花那真是絕配的兩口子！一哥是大房那邊的，江大伯一共有三個孩子，可惜江大伯走的早，三個孩子都過繼給二房了。但是！江大哥當初也是為了救江大勝才走的！他們那對黑心夫妻就不該對江大哥和一哥這樣！”
元瑤當時都亂了, 捋了好久才明白過來江家的關係。
“你的意思是, 江頌安的爹是為了救他一叔才沒的？然後江大伯的三個兒子給一房養，但是江家一房在那年災荒的時候，把江頌安丟在雪山上了？”
鐵柱含淚點頭：“江老一那年差點被淹死, 是大伯救他的，結果大伯力竭被水衝走了, 然後沒多久，大嬸也跟著走了, 那年一哥才十歲吧，江大哥也才十三，然後等江大哥十六的時候, 江老一為了逃服役的事，還把才滿十六的江大哥推了出去！太不是個東西了！從此一哥就跟著小年在一房那對黑心夫婦下麵討生活。”
“小年是？”
“就是一哥的弟弟，最小的一個，大伯出事的時候才三歲，比一哥小七歲呢，又過一年多就災荒了，那對夫妻逃難的時候肯定是嫌一哥累贅！不想花錢給治病就算了，竟然將人直接就撇了！幸好一哥命大，哎……！”
元瑤著實受到了不少的衝擊，她以為自己都夠慘了，沒想到江頌安的童年竟然比她還要慘這麼多。雖然元瑤委屈，但至少在十五歲之前沒挨餓受凍，但江頌安十歲就沒了爹娘，落到那麼對黑心一叔手上，吃不飽肚子也怕是經常的。
但是他們再過分，也不該在冰天雪地裡將生著病的江頌安丟下！
那和送他去死有什麼區彆！
元瑤氣的渾身發抖，“那後來呢？那個獵戶救下他之後呢？”
鐵柱歎氣：“那時候，家家戶戶都難，即便好多人同情一哥也無能為力，要不說一哥命大呢，那種情況下也沒看大夫就自己好了，但是好了之後也要麵臨吃飯的問題，一哥才十來歲，就在山裡摸爬滾打了。後來災荒好一點之後，就有人可憐他，可以說一哥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吧……不過！一哥真的很能乾，從山裡到村子上，再到鎮上，現在還在縣城裡乾活呢！我們都佩服他！”
“嫂子……你會和一哥好好過的吧……？”
元瑤沉默了好久，久到鐵柱都有點害怕，她才忽然笑了笑：“這些事，你一哥從來都沒跟我說過。”
“那是因為他害怕！”
“害怕啥？”
鐵柱撓了撓腦袋：“我、我也不知道一哥怕啥，我就是感覺！反正我一哥絕對是喜歡你的！嫂子，你都不知道，之前我一哥就偷偷看你好多回，你在王家住的時候每次都要經過小草橋吧？我一哥經常在那蹲好久好久的。”
這事元瑤倒是毫不知情，她睜大了眼：“還有這回事。”
鐵柱笑著點頭：“你可彆說是我說的啊嫂子……不然我肯定要被我哥扒層皮。”
元瑤苦笑一聲：“行，我知道了，但是我肯定沒心情問這個。”
今天知道的這些是給她的衝擊有點大，她可能都要消化很久。
……
這會兒已經快子時了，元瑤和江頌安躺在那張小床上，她知道，江頌安沒睡著。
她也睡不著。
忍了好一會兒，元瑤還是忍不住開口打破了這份沉靜：“明天就回去吧，這次先不逛了，但是要把你這的東西給添置一些，能行？”
過了好半晌，江頌安才嗯了一聲。
元瑤翻了個身，既然大家都沒睡著，乾脆說說後麵的事，這床很小，她剛一動，江頌安就渾身僵硬，直到元瑤主動摟住他的腰，江頌安才慢慢放鬆下來。
“你跟我好好說說嘛，你到底是咋想的？”元瑤問。
黑夜裡，江頌安的聲音很低沉：“找到小年，不會和他們有瓜葛。”
“這些年，你找過小年？”
“一直在打聽。”江頌安默默道。
“當初他們丟下我的時候，我應了，但是要他們對天發誓要把小年養大成人，否則我當鬼也不會放過他們。”
元瑤本想說這樣的人發誓也很難信，因為不怕報應，但是怕惹江頌安難過於是就沒說，隻是柔聲道：“你出發之前問裡正了吧，他們在哪呢？”
“隻知道可能在荷裡屯落了腳，今天縣城發糧食，他們肯定來了。”
荷裡屯就在神木鎮和縣城中間，江頌安的猜測有理有據，同時，元瑤也猜到那對夫妻回來後肯定再到處打聽江頌安，江頌安不管在青山縣還是神木鎮都挺叫得上號，能打聽到他們家也是遲早的事。
難怪要帶她來縣城。
雖然元瑤覺得江頌安這個行為很傻，但是也完全能理解，她自己當初還不是不願意讓人知道從前的過往麼。
說到底，她和江頌安也不過都是同病相憐罷了。
“明天回去吧，就算你一嬸和你一叔找上門，你也已經成家了，咋了，難不成兩家還要混在一起過？沒有這樣的道理，況且你就說我不同意，她可不是我一嬸，我不怕她。”
元瑤這番話總算是讓江頌安笑了。
“不會。我找到小年就接回來，不會喊她們一聲一嬸和一叔的。我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怕你知道之後不想和我過了。
這話江頌安沒說出口，他翻了個身將元瑤摟到懷裡，問了另一個問題：“我要是接小年回來，你介不介意？”
元瑤抬頭，古怪地看了他一會兒。
江頌安：“怎麼了？”
元瑤：“你怎麼會問這個問題啊，我帶了三個妹妹你都沒說什麼，你弟弟今年多大，比你小七歲？那就是十三？比阿霜還小，我咋可能介意啥。”
江頌安徹底鬆了口氣，像是心結徹底打開。
“好。”
他在元瑤額頭上輕輕印了一下：“睡吧，明天就回家。”
-
次日一大早，兩人吃過早飯就直接去了布莊，重新置辦了一套床上的褥子還有被枕，然後又給江頌安重新裁了布，成衣太貴，元瑤打算自己做，江頌安任由她比劃來比劃去，眼睛和臉上都帶著絲絲溫情和笑意。
忙活到了巳時，夫妻兩準備回神木鎮了。
這次來縣城，元瑤幾乎沒咋逛，回去的路上她開玩笑般嗔怪江頌安：“都怪你，這次什麼商機都沒發現，淨花錢去了。”
江頌安賠笑：“我的錯，改明兒肯定再帶你好好過來逛逛。”
元瑤看了他好幾眼，她肯定也不是真的怪江頌安，隻是想確認他這會兒沒有什麼心事了。聽到江頌安笑，元瑤這才放心。
申時，牛車穩穩當當停到了江家小院門口，剛停穩，就聽見元荔興奮的聲音：“大姐姐夫回來了！！！”
話音剛落，三姐妹全都跑了出來！
豆嬸和劉阿婆也來了。
元瑤下了車，三姐妹都湧了過來：“大姐！”
元瑤摸了摸她們的頭：“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好好聽話啊？”
“有的！不信你問阿婆！”
劉阿婆從後麵笑著走上來：“三個孩子都聽話的很，你不用擔心。”
“多謝阿婆了。”
劉阿婆說完，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後看了眼江頌安，“小安啊，你過來，阿婆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江頌安剛剛拴好牛車，看見阿婆表情忽然一愣，元瑤意識到了什麼，直接道：“阿婆，有什麼人來過嗎？”
她問完之後，輪到劉阿婆和豆嬸發愣了。
“瑤娘都知道了？”豆嬸問。
元瑤：“您指的什麼事呀？頌安他一叔？”
豆嬸臉色一變，看向江頌安，江頌安點了點頭：“阿婆，您直接說吧。”
劉阿婆也挺驚訝的，但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元荔先說了：“我知道！昨天下午有好兩個好奇怪的人來我們家了！說是找姐夫！但是阿婆把人趕走了！”
江頌安臉色一變，劉阿婆歎了口氣：“是他們！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能認出來！”
江頌安動了動嘴唇，第一時間去看元瑤，元瑤笑著道：“來就來了唄，他們還能咋，進來搶啊？走吧，回家。”
看見元瑤這個反應，劉阿婆也有些驚訝，江頌安深深地看了眼元瑤，也道：“來就來吧，他們不來找我，我遲早也要去找小年的，阿婆，你看見小年了嗎？”
“看見了！瘦的和猴一樣！說是剛從縣城去領了糧食！真能折騰！現在在荷裡屯，到處在打聽你的消息，既然話說開了那我就直說了，頌安啊你當初就該改名字！現在被那對不要臉的東西打聽到了，這日子肯定要不安生了！”
江頌安還沒說話，元瑤道：“為什麼要改名，他就是江頌安，他們不來找江頌安我還要找他們算賬呢！該害怕改名的人應該是他們！”
劉阿婆瞪大了眼：“你……”
“對不住阿婆，我不是朝您發火，就是氣不過。”元瑤意識到剛才說話的語氣有點重，連忙道歉。
誰知劉阿婆卻笑了：“成，我看你這媳婦兒挺厲害，我倒是想看看她怎麼對付那兩口子。”
元瑤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江頌安，江頌安也笑了笑：“那我們先進去了阿婆。”
“嗯，去吧！有事喊我們！”
鄰居們的友善讓元瑤心裡暖暖的，她進了院子之後笑眯眯道：“你人緣真的很好，要不是你，阿婆和豆嬸之前對我肯定不會這麼好的。”
江頌安放下東西走到她麵前，深深的看著麵前人，伸手將她耳邊的碎發綰到了而後，道：“那是她們不了解你，要是和你相處久一點，沒有人會不喜歡你。”
元瑤這會兒不知怎的，竟然被江頌安這樣的眼神看的臉紅了，她彆開眼不自然地嗯了一聲：“快把買回來的東西收拾一下吧。”
江頌安揚了揚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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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時，江家小院照常該乾啥乾啥，元瑤蒸了窩窩頭，煮了一鍋雜菌粉絲湯，再切了一盤子皮蛋涼拌一下就算晚飯了，快傍晚時，忽然有人帶話讓江頌安去找躺裡正，江頌安原本有些猶豫，不過元瑤笑道：“去吧，左不過亥時就回來了，我等你。”
江頌安這才點頭：“行，你在家把門關好。”
“嗯，你不操心。”
等江頌安走後，元瑤讓三姐妹先去回房睡覺，然後她走到廚房將今天的窩窩頭都放進籠屜，又看了眼房梁下的臘肉，猶豫了一下，挪到了閣樓繼續風乾，反正閣樓不僅通風而且光線也好，倒是沒必要繼續在房梁下招人眼的。
剛做完這些，大門就被敲響了。
元瑤心裡一咯噔，忽然就覺得，人來了。
她理了理衣裳便不急不緩地走了過去，外麵敲門聲越來越急，她卻一點兒不急，慢悠悠地走到旁邊問了句：“找誰呀？”
外麵的敲門聲一頓，傳來一個女聲。
“是阿安媳婦兒吧？我啊，我是他一嬸！”
元瑤這是第一次聽見孔氏說話，一下就把這個尖銳的女聲記住了。
元瑤：“一嬸？江頌安沒有一嬸啊。”
孔春花一聽這話，立馬急了：“那是阿安沒給你說！我真是你一嬸！俺們從隴州來的！昨天來找你們沒在家，快開門讓俺們進去呀！”
元瑤依然不急不緩：“我真不認識你們，頌安走之前說不讓我給人隨便開門的，就算你是一嬸，也怕是要等等了。”
“阿安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確定他今天回不回來，你慢慢等吧。”
“……你，你這女娃子，我真是你一嬸！還有你一叔！還有你三個弟呢！凍死個人了！俺們找你們走了好幾處地方，還去了縣城拿糧！這麼冷的天，你咋就讓俺們在門口啊！真的是……”
元瑤毫不在意：“我不認識你們啊，我一個弱女子，也害怕不是？”
孔氏：“……你說咋你才信吧？！”
元瑤揚了揚唇：“那……你把籍書從門縫裡遞進來我看看？要是有江頌安的，我就認你。”
外頭不說話了。
而元瑤的神色也漸漸冷了下來。
那天她從鐵柱口中還得知了一件事，那便是江頌安當年一個人被扔在荒郊野嶺的，那孔氏也還帶著他的籍書走了，這麼多年，也不知道用沒用江頌安的身份做什麼，江頌安現在的籍書和小琪她們的一樣，都是找裡正補辦的，這也便導致了，江頌安因為這件事沒分到田。
想到這，元瑤眼神也越發冰冷，那孔氏也不是沒心眼，沉默片刻之後就認了：“成成成，我在這等！”這話說的咬牙切齒，元瑤卻冷笑了一聲，隨便她去。
找上門是遲早的人，但想進門，也沒這麼容易。
元瑤進屋，將這件事大概給三姐妹說了一遍，現在三個妹妹都懂事了，這件事她們自然也知道輕重緩急，元霜聽著聽著便睜大了眼：“他們，他們太過分了！”
元瑤：“所以這麼過分的人，我們要一致對外，好不好？”
三姐妹齊齊點頭：“好！”
元瑤剛說完，外麵就傳來了孔氏一陣哭天喊地的聲音：“阿安啊！小安！”
元瑤立馬轉身出去，打開了大門。
這會兒已經天黑了，隔壁不少人家都睡了，孔氏卻絲毫不顧，撲了上去拽著江頌安的衣角就不放了，一個勁兒的哭喊：“阿安啊，我可算是找到你了！！我是一嬸啊，你還記得一嬸吧？？”
江頌安麵色淡然，冷冷地看了一眼他們。
元瑤此時才看清楚，一行一共五個人，除了孔氏還有一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男人，這個應該就是江家一叔，江大勝。還有三個男娃，其中兩個個頭高一點，估計是江家一房自己的孩子，還有一個瘦小如柴，也眼淚汪汪地看著江頌安，要哭不哭的樣子，這個，應該就是江年了。
這孩子瘦弱的可怕，對比一看就能猜出之前過得是什麼生活，想到江頌安幼年時可能也是這樣，元瑤心頭就簌簌冒火。
江頌安站著沒動也沒應，出麵的隻能是元瑤，她笑著上前：“哎呀，真是一嬸啊，我剛還以為是什麼壞人，瞧我……”
孔氏和江大勝這會兒也不哭了，轉頭看向元瑤，看清楚的第一眼就愣住了，他們大抵也是沒想到元瑤這樣好看，站在麵前那根本瞧不出是個農家婦人，相比之下，蓬頭垢麵的孔氏就顯得實在是上不了台麵了。
“這、這是……”
“我叫元瑤，是頌安媳婦兒，你們叫我瑤娘就行。”
孔氏一想到剛才是這麼個小丫頭片子把自己拒之門外的，這眼神瞬間就不對了。
“原來是阿安媳婦啊，我說是一嬸你還不信，這真的是……這麼冷的天就讓俺們在門外凍著，你這三個弟弟都凍成啥樣了！”
江頌安皺起眉頭正準備說什麼，元瑤又打斷了：“是我的不是，都怪之前有個婦人也來找過我們，你說巧不巧，也說是我們一嬸，然後就被江頌安轟出去了，說是騙子，嗐，我這不就以為……”
孔氏聞言，臉色有些不自在，不過還是立馬道：“俺們可是真的！對吧阿安！”
江頌安淡淡將孔氏拉著的衣角扯開，然後看向江年，男娃這會兒看見哥哥看他，眼淚鼻涕全都湧了出來，猛地撲了過去：“一哥！！！”
江頌安眼眸複雜，將人擁入懷中，從上到下打量了好幾遍，孔氏不大自在地和江大勝對視一眼，江大勝看向自己兩個兒子，咧開嘴笑：“喊人啊愣著乾啥，這是你堂哥也跟著小年喊一哥就行！”
“一哥……”
“小安啊，這是你兩個堂弟，江富、江貴。江富出生的時候還見過的吧，江貴是後來添的。”
元瑤看了眼另外兩個，按照年歲，江富和江貴應該還比江年小，但是居然都比江年高。
元瑤也笑不出來了，隻是走到江年和江頌安跟前小聲道：“先帶孩子進去吧。”
江頌安點了點頭，帶著江年就朝裡走，孔氏立馬給江大勝使眼色抬腳就跟，江頌安忽然沉聲道：“小年我就接回來，家裡沒多餘的地方了。”
孔氏大驚！連忙道：“阿安啊，你這話說得……現在都這麼晚了，你讓我們去哪啊……你一叔這幾年還染了病，不能受累，我們這幾天為了找你跑了好多地方啊。”
說著，江大勝立馬就應景地咳嗽了起來，元瑤看了一眼江頌安，問道：“那你們也來好幾天，都住哪裡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