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全家人都很生氣。但生氣歸生氣,元瑤卻還有事要忙。
明日便是孫家老夫人的壽辰,已經和鐵柱說好,卯正便要來取蛋撻,蛋撻不像鹵肉能提前做,隻能淩晨早起趕出來。
柳娘今晚沒回去,留下來幫元瑤的忙。
宗哥兒跟著小年睡了,廚房裡,元霜一開始也在幫著攪奶,後來撐不住,元瑤便讓她先睡了。
昏黃的小屋內,柳娘眼眶還是紅的,但她動作倒是沒停,幫著元瑤一起烤蛋撻。
元瑤看了她一眼,勸道:“你也去睡吧。”
柳娘回過神,輕輕搖頭:“我不睡,我要幫你把這些乾完的。”
元瑤拗不過,隻好隨她去了。她心裡也清楚,柳娘這是還有心結,不想明白一些事,大概她自己也根本睡不著。
又過了一會兒,柳娘終於輕聲道:“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元瑤動作一頓,抬頭看她。
柳娘淡淡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或許你也猜到了我的身份,不瞞你說,我的父親……是漳州靈台縣知縣。”
元瑤正在給餅皮裡倒蛋奶液,聞言,手猛然一抖。
知縣……
她當然知道知縣是啥,所以不由地睜大了眼,張大了嘴,半晌一句話都不會說了。
柳娘笑道:“是挺令人唏噓的吧,我的父親在一年前被卷入了一樁朝廷大案,被牽連後罷免了官職,我們一家人因此被流放,所以我才到了這裡。”
元瑤知道,當官有好處,但是風險也是並存的,一個不小心,就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可……這畢竟也是少數呀,但沒想到,自己身邊就遇到了一個。
“那你相公……”
柳娘:“我們兩家是世交,我相公本也是進士,眼看著便要進朝為官,但在節骨眼上出了這事,我相公家中也同樣被受牽連,現在……就在七八十裡外朝廷的采石場服徭役……”
元瑤沉默。
朝廷的采石場?
難怪柳娘要在此處安頓下來。
片刻後,元瑤才輕聲道:“真沒想到你這麼坎坷,我方才聽你說汙蔑,難道說你家這遭遇是無妄之災?”
柳娘:“朝政的事我是不懂,但是我爹絕不是那種為了一己私利枉顧百姓性命之人,這其中一定有問題,但我隻是個婦道人家,很多事也無能為力……”
元瑤都懂了。
“你不必想太多,這人生在世許多事就是沒法控製的,前朝大學士還經曆過幾次貶黜呢,但最後又重新回到了長安城,所以萬事沒個定論,說不定哪天就來了轉機。”
柳娘感激朝元瑤笑笑:“謝謝你,我到這裡原本已經萬念俱灰,全憑宗哥兒支撐,但是遇到了你,也算有了個真心的朋友。還有吳嬸兒和心善的鄉親們,你們真的讓我有了繼續下去的動力,今天的事我想明白了,我要立起來,不論是為了自己還是宗哥兒,或者是我的丈夫和我的家人,我都要立
起來。”
元瑤聞言,欣慰地看她一眼:“你能這樣想便對了,吳嬸的話說的對,人弱被人欺,你得強起來,彆人才不會輕看你。”
柳娘認真堅定地點了點頭。
她擦了擦眼角,道:“來吧,我幫你早點兒把蛋撻烤出來,我沒啥本事,隻是從前在靈台縣大小宴會參加了不少,漳州府城也去過幾回,若是能幫上你那就最好。”
元瑤十分開心,“何止能幫上,簡直能幫我太多了。”
她現在什麼都不缺,就缺見識。
憑借著上輩子在長安城和揚州府城的經曆元瑤才能比這裡大多數人過的好,這就是寶貴的財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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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在卯正之前,給孫老夫人賀壽的蛋撻總算出爐,元瑤此時已經累極。
“你去歇著吧,我等鐵柱來拿走也歇了。”元瑤對柳娘道。
江頌安不在,元瑤將元霜叫到自己房裡,正好空出一間房給柳娘,柳娘也不再推辭,笑道:“那我先去了,你也早點兒睡,明上午沒啥要緊事?”
“沒有,都好好補個覺。”
柳娘轉身去了。
又等一會兒,鐵柱如約而至,元瑤將裝了蛋撻的食盒遞給他,鐵柱小心翼翼的,仿佛捧著什麼寶貝。
元瑤笑道:“倒也不必如此小心,裡麵我都加固過。”
鐵柱嚴肅道:“我哥囑咐過,一定要把事給嫂子辦好,嫂子你放心!”
元瑤會做人,又給鐵柱塞了兩個餅和幾個銅板:“留著去縣城喝點熱茶,餅路上吃,不許不收。”
鐵柱聽了這話咧開嘴笑:“成,那我便不與嫂子客氣了。”
鐵柱說完就要走,忽然又被元瑤叫住。
“我問問……那個陳爺這次去押送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麼嗎?帶了多少人?”
鐵柱一愣:“我哥沒給你說?好像是幾車藥材,還有什麼文書這就不知道了,一十來個人吧。”
元瑤抿唇:“我知道了,你路上慢點兒。”
回了小院,天都還沒亮呢,元瑤回房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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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青山縣外的官道。
從青山縣到流水縣要走兩日,這兩日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官道上,因為這一趟送東西的都是衙役,為了儘快到達目的地,眾人一般都是不分晝夜的前進。
晚上趕了幾個時辰的路,這會兒才在一處歇了歇,江頌安翻身下了馬,解了腰間的水壺,一飲而儘。
那個名叫陳爺的,是衙門裡的老捕快了,雖然已經年近四十,但是仍然身強體壯,他走到江頌安身邊,摸了摸大黑,道:“真是匹好馬,我怎麼就沒尋見呢。”
江頌安笑笑:“緣分吧,您的也不差。”
陳爺擺了擺手:“比不上你這個,這馬是你的福星啊,這次押送衙役缺人手,要不是它,我還真不知道找誰去。”
“也是陳爺抬舉。”
陳爺看了一眼江頌安,眼神意味深長:“這
次衙門招人的事你聽說了吧,有沒有興趣?”
江頌安:“既然陳爺您問了我就直說了,的確想去。”
陳爺眼睛一亮:“我就知道!在鐵鋪雖賺,但是能去衙門還是進衙門好啊,我覺得你應該沒啥問題。”
江頌安揚了揚唇,正準備說什麼,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怒喝,一名捕快似乎發現了草叢裡的動靜,猛然拔刀,嗬斥道:“誰!鬼鬼祟祟!”
眾人均是一驚!趕忙趕了過去。
天還沒亮,草叢中的風吹草動的確容易讓人神經緊張,陳爺是這次押送的負責人,神色馬上就沉了下來,大步走了過去:“出來!”
捕快隨身配刀,現下站在一起舉著刀的樣子的確還挺嚇人,可那草叢裡的動靜戛然而止,片刻後,跑出來了一隻野兔子。
眾人狠狠鬆了口氣。
“老五,你能不能不要一驚一乍的,不就是隻兔子,瞧把你嚇得!”
最先發現動靜的老五有些委屈:“這鬼地方,草有半人高,我咋知道呢!”
江頌安在忽然道:“這個時節那邊的蘆葦蕩裡有不少野兔和山雞,這種情況一般是忽然動一下,要是人藏在裡麵,可能就是連續動了。”
他說完,眾人都要點頭,可下一瞬,江頌安忽然犀利地看向身側某處,還不待眾人反應,他已經衝進來蘆葦蕩裡,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裡麵傳來了一個人的尖叫聲——
“好漢饒命!饒命!”
所有人趕忙跑了過去!
隻見江頌安扭著一個人從蘆葦蕩裡走了出來,對方賊眉鼠眼,在江頌安手中和雞崽差不多,一邊嚷嚷著疼一邊喊救命。
官府的衙役們都驚呆了:“江兄好身手!”
他們還沒察覺呢,人都已經被扭出來了,這些捕快也大多都崇尚武力,這會兒看江頌安如此敏銳身手又好,立馬就稱兄道弟了起來。
陳爺大步上前,拍了拍江頌安的肩膀,立馬審問:“你是何人!在此作甚!”
“大爺饒命!饒命啊!我就是路過,路過的!”
“狗扯!你路過何不光明正大的走!如此鬼鬼祟祟!”
“我、我真是路過,我家中在流水縣十裡村,出門就賣點菜,方才見幾位大爺拔了刀,立馬嚇得腿軟,這才小聲在蘆葦蕩裡匍匐前進……我有錢,有一點碎銀,但求大爺饒命……”
眾人一愣,陳爺顯然鬆了口氣。
切,原來是個慫包。
陳爺剛要鬆手,卻被江頌安死死按住,隻見江頌安忽然伸手朝他懷中一探,便輕而易舉取出一個行囊,那廝臉色忽變,伸手便要去奪,江頌安的動作卻更快一步,抖落開,行囊裡的東西全都掉了出來。
一大包銀錢、一柄彎刀匕首、一枚玉佩、還有一個翡翠扳指。
江頌安冷笑:“菜販?會有這些東西嗎?”
那廝臉色一變,麵露凶相,奮起反抗要朝江頌安撲去,好在陳爺反應也迅速,一把按住對方,其餘眾人此時
也終於反應過來,一擁而上,徹底製服了那人。
“老實點!從實招來!”
這些衙役下手都狠,這會兒自然也不會信那人的鬼話,下了狠手拷打一番,那廝很快招來。
原來竟是個半路打劫的。
這些銀錢和玉飾是從一個富商身上扒的,而人還被捆在不遠處的一顆樹下。
陳爺聽後,指揮幾人將這廝狠狠扣住移送官府,自己則和江頌安還有一個衙役朝著那人招供的地方去救人。
走了沒多遠,三人便看見了那棵樹,樹下果然被綁了一對主仆,看見江頌安他們,兩人拚了命的掙紮嗚咽,江頌安走了過去,利索地給兩人鬆了綁。
其中一人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小少爺,一身綾羅綢緞,當口中的布條被拉出來時,不由得立刻破口大罵:“他奶奶的個龜孫子!打劫敢打到小爺我身上了!!”
顯然,這富家小少爺氣壞了,原地跳腳。
江頌安最先過來替他鬆綁,但並不認得此人,隻見對方上前兩步,一把拉住了江頌安的手:“兄台!多謝你救了我!這恩情我定會報答!”
江頌安還沒被男人這麼拉過手,生理性地退後一步抽出手來,而與此同時陳爺和另一個衙役也趕了過來,見到人,原地頓住了。
“孫一少?”
顯然,兩人在衙門裡混,都認得這人的身份,也不是旁人,正是這孫家一少爺,孫茂水。
江頌安挑了挑眉看向他,孫茂水依然熱切地看著江頌安不理會另外兩人:“你們是衙門的人?太好了太好了!我方才被一個歹人打劫,都怪我大意,今日出來隻帶了一個小廝,那廝個子不高,長相猥瑣,我與你細細說——”
孫茂水明顯激動,手腳並用與江頌安描述那歹徒的樣貌。江頌安隻淡淡地看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聲情並茂:“人已經抓住了,準備移送官府。”
孫茂水猛然一拍大腿:“太好了!這孫子在哪呢!且讓我去踢他幾腳!”
陳爺:“孫一少,人被扣下了,你的財物也都拿回來了,你去清點一下吧。”
“多謝各位好兄弟,多謝。”
孫茂水與江頌安一行返回方才那地,那歹徒已經被五花大綁,孫茂水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就是一腳!這些衙役們看見被搶的居然是孫家人,也沒人攔著,都站在一邊看笑話。
“孫子!你他娘的也不看看小爺是誰!我讓你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