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說得沒錯,做人師父,真的是很難的……
她以後一定要孝順師父!
好歹找到了人,夏訴霜將頹喪的心情一掃,好好講道理,“你不想待著山上,也得等天亮了雨停了,我現在帶你回去,知不知道?”
宋觀穹還是沒有說話,他根本沒想到她會找過來。
那隻手摸上來時,他都沒回過神來,等反應了過來,已經點了頭。
其實他沒想跑,隻是下意識地,就逃出了屋子。
一下雨的時候,宋觀穹就會想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定國公夫人。
到如今,大雨傾盆的時候,他就會不由自主
() 地害怕(),怕有人再把他從床上拖起來(),丟到雨裡跪著寫字。
熬了這麼多年,他已經快喘不過氣來了。
在被送上多難山時,宋觀穹已經快崩潰了,多難山很高,山路險峻,每見到一個懸崖,他就忍不住想象馬車衝出山道,一了百了。
能逃脫開定國公夫人的控製,宋觀穹其實不想離開。
可雨聲一起,他以為自己還在定國公府,才忍不住一路狂奔出來。
路上不知哪隻腳就踩空,滾落了下來。
茫茫的雨落在臉上,望著這麼深、這麼黑的夜,宋觀穹突然就不再害怕了。
不會有人知道他在這兒的,到天亮他就會死了。
“就這樣死了吧。”
宋觀穹閉上了眼睛。
在那個人摔下來,那隻手碰到他之前,他都是這個想法。
她捏了他一下,問“是不是你?”
這個人,是他的師父。
她怎麼可能出來找他,怎麼找得到他?念頭生發,如硬殼出了一道細縫。
宋觀穹想不通,鬼使神差下,他點了點頭。
燭火點亮,又被捏了一下的臉有點疼,不是夢。
後來她好像說什麼離開,宋觀穹沒有再聽,隻是打量她。
長他五歲的師父,看著不比他大許多,是這幾天一直出現在眼前的人,她總是和他說話。
宋觀穹都記得,無非是那幾句:
“跟我說句話好不好?”
“為師給你削一把木劍玩,好不好?”
“彆讓我擔心了,好不好?”
她和大夫人一點都不像,不會突然拖他起來讀書習武,不會突然生氣,責罵他做得不夠好。
眼前的人,和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要問一句“好不好?”
好像他的回答很重要一樣。
其實,宋觀穹是很喜歡她的,在第一眼見的時候。
可長久被親人傷害的後怕、防備,讓宋觀穹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不知道要怎麼留住喜歡的東西,急切地在心裡擔心,自己再不說話,她是不是要失望地走開了。
又怕表現出一點喜歡,眼前的人會突然變成定國公夫人一樣……
想得太多,以至於忽略了她後邊的話。
夏訴霜不知道小孩心裡在想什麼。
她正要把人拉起來,耳朵就在雨聲之中聽到了一點不同的動靜。
不是雨打樹葉聲,也不是獸嘯。
她神情凝住靜聽,將徒弟迅速背到背上,站起了身來。
“彆動,有危險——”
剛要掙紮的小孩定住,但手肘還撐在她背上,拉開兩個人的距離。
“轟隆”聲越來越大,踩著的地麵也微微震動起來。
是山洪!
“山洪要來了!”
背上的小孩不知道什麼是山洪,但天地震動下,也覺察到了危險,默默握緊了師父
() 遞給他的燈籠。()
搖晃的、模糊的視線中,能感覺到頭頂的山壁在寸寸塌陷,在雨水衝刷之下排山倒海,如決堤的河水奔湧下來,要將下方的兩人淹沒,看得人肝膽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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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緊了,師父在這兒,沒事的!”
夏訴霜吞咽了一下,其實她也沒有信心。
小孩摟緊了她的脖子,沒有說話。
死了也沒事,但要是拖累了她,宋觀穹不想。
夏訴霜深吸一口氣,背著他,看向還未塌陷的遠處,輕身躍了過去。
沒有一處是完全平安的落點,剛踩過的地方立刻塌向更低處,夏訴霜一步不敢停,向衝刷下的石頭、大樹借力……
終於躍到了安全的地方,回頭看,泥沙土石洪水一般奔湧而下,氣勢駭人,差一點他們就要埋在土裡了。
夏訴霜腿有點軟,但在徒弟麵前,她不能表現出來。
任何時候,都要向師父看齊,沉穩、鎮定、舉重若輕。
“看,我就說沒事,沒有嚇到吧?”她摸摸小孩的腦袋。
宋觀穹搖了搖頭。
回去的路上,怕他又亂跑,夏訴霜牽住了他的手,小孩可能真被山洪嚇到了,乖乖讓她牽著,沒有掙紮。
回到山上茅屋,她才將手鬆開。
夏訴霜帶著商量的語氣:“下次你出門之前,和師父說一聲,好不好?”
孩子仍舊不動,但烏亮的眼睛有了落點。
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了,點了點頭。
小徒弟是不愛說話,還是不會說話呢?
夏訴霜有點煩惱,她將這個疑問暫時擱置一邊,“我們把濕衣裳換了,好不好?”
兩個人渾身又是泥又是水的,臟兮兮的。
結果小孩眼眸顫動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
白玉似的臉沾著泥巴,兩撇眉毛皺著,為難的樣子也很可愛。
“不換是要生病的,你會自己換衣裳嗎?”
小孩低頭抓著自己的衣襟,抿著唇不說話。
夏訴霜歎了口氣,決定幫他把衣服換了,作為一個大人,照顧一個十歲的小孩子沒什麼。
她記得跟著宋觀穹上山的行李是放在角落裡的……於是轉身去翻找起來。
結果宋觀穹在她找衣服時,轉身又跑了出去。
“誒——”夏訴霜以為他又要跑出去,趕緊去追。
走到門口,就見小孩停住了。
他隻是坐在竹製的台階上,小小一團黑影,好像裝滿了煩惱。
怎麼看怎麼像剛上山的自己。
可這是牧守西北的定國公唯一的嫡子,他會有什麼煩惱呢,是離開了家人嗎?
“你不願意換衣裳,山上也沒有暖爐,小木木,你告訴師父,我該怎麼辦呀?”夏訴霜走到他身邊坐下。
小木木?
本想安靜一個人待著的宋觀穹扭頭看她。
迎著他疑惑的視線,夏訴霜偏頭
() 打趣道:“你呀,跟塊小木頭似的,我當然這麼喊你,誰讓你自己沒告訴師父,你叫什麼名字呢。”
小臉繃著的人彆扭了一會兒,吐出一句:“宋觀穹……”
夏訴霜眼睛一亮。
說話了,說話就是有戲,她湊得更近,“觀穹,真的不換衣裳嗎?明天會生病的,難道,你是想讓家裡人把你接回去?”
她說的不是假話,孩子剛送來沒幾天就生了病,他家裡人一定不放心。
“不要!”
這一聲有點急切。
他隻是想逃離定國公府,去哪兒都好,再也不要在定國公府待著了,怎麼能再回去!
夏訴霜不知這小孩為什麼抗拒回家,她隻是提醒:“可才來幾天就生病了,要是讓你家人知道,會把你帶回家。”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我不會生病的。”他懇切道。
“病可不由人。”
宋觀穹在她的話裡沉默了半晌,轉身回了屋子,把門關上了。
夏訴霜也順勢回屋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此時暴雨小了一些,仍舊下個不停,她又去看徒弟。
宋觀穹果然換好了衣裳,隻是又坐回了剛才的地方。
簷下的花燈所剩無幾,還有一個被打下來,滾到了她的腳邊,夏訴霜撿了起來,花燈小小一盞,可以捧在手裡,油紙麵上是一個大胖娃娃抱著蓮花。
點亮了,娃娃笑得很是喜氣。
“好看嗎?”她舉到徒弟麵前。
宋觀穹埋著臉,搖搖頭。
……
你都沒看呢……
算了,一個小孩而已,她做人師父的,怎麼會和他一般計較,還打算說什麼,卻看到宋觀穹肩膀顫動了一下。
“觀穹,你怎麼了?”她扳他肩頭,被扭開。
這小孩在哭。
夏訴霜有點手足無措,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哭,也不懂安慰人。
她思索了一下,將他拉過來,拉到懷裡抱著,宋觀穹一愣,掙紮著要躲開。
“你彆動哦,慢慢就暖和了。”
夏訴霜抱著人才發現,他四肢都很冷很冷。
“彆哭了,是哪兒疼嗎?”
看反應不是。
“在山上雖然很孤單,但不是每天都這麼嚇人的,還有些好玩的地方,雨停了,就會有蘑菇長出來,過兩天帶你去采蘑菇好不好……”
夏訴霜絮絮叨叨說著,不知道宋觀穹有沒有在聽。
暖意借由身軀傳送到宋觀穹的四肢,更令他在意的,是……被人圈抱起來的感覺。
比在溫暖的被窩裡的感覺還好。
發覺她不說話了,宋觀穹從手臂間抬起臉。
放在一旁的花燈透出暖光,勾勒出她酣睡中柔和的輪廓。
宋觀穹就這麼看著她無限挨近的臉,一動不動。
他才十歲,害怕這世上很多東西,唯獨不怕死。
他怕自己逃到了山上,什麼時候又會被帶回去,怕遇見了一個喜歡的人,她什麼時候又會和生下他的定國公夫人一樣,逼迫自己按她的想法做事。
可是這幾天,這個人都沒有那樣做。
她隻是帶著無奈的神情,即使有點崩潰,還是由著他做任何事。
看了良久,宋觀穹輕輕地,將額頭靠向她的腦袋,閉上了眼睛。
終究隻是十歲的孩子,折騰了一夜,也很累了。
漆黑到蒼青的雨幕下,兩團小小的身影相依著,不知不覺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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