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訴霜抬頭,不知道要怎麼和徒弟說楊少連的事,還有她要離開國公府的決定。
宋觀穹好像猜到了她所想,說道:“舅舅的事師父不用煩憂,他已經死了。”
“你說什麼?”
遊離的視線一下定在宋觀穹臉上,夏訴霜疑心自己聽錯了。
“他敢設計折辱你,我就殺了他。”他平靜得像拂去衣袖上的一縷飛灰。
“其實未必要做到這個地步……”
“師父,若我不在,你知道會發生什麼嗎?”
可就算他在,這件事還是發生了……
不過是換了一個人而已。
夏訴霜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她的劫難已經發生了,不過這一生已劫難重重,不缺這一樁。
若昨夜阿霽沒有來,原本該是楊少連……
那張臉一浮現在腦中,夏訴霜自覺錯了,一想到就惡心,若是真的發生了……
殺意抑製不住要湧上來。
不對!
夏訴霜心中驚惶,忙打住將阿霽拿來和楊少連比較的心思,太過荒誕。
楊少連既然死了,下藥的事到此算徹底結束,彆再去想!
但她仍舊震撼於阿霽的果決,“可他畢竟是你的舅舅……”
宋觀穹漠然:“他是過繼的。”
“就算如此,這件事要是讓彆人知道,阿霽,你仍舊是弑親,要殺他,也該由為師來做。”
她是江湖人,事發了躲回山裡去就是了。
原來不是責怪,而是擔心。宋觀穹總算笑了,“師父會說出去嗎?”
“什麼?”
“徒兒弑親之事。”
夏訴霜愣了一下,說道:“不會,他死就死了,隻要你能安然無恙,為師自不會說什麼。”
今夜相見到此時,宋觀穹終於有了一點溫柔的笑影。師父在乎他。
可是徒弟這麼輕易就將楊少連殺了,一絲怪異的感覺不免出現在夏訴霜心裡。
阿霽比自己想象中要冷酷果決許多。
是原本如此,她從前未見過,還是建京的風土讓他不得不如此?
但這份冷酷是為了給她討回公道,處於庇護之下的夏訴霜也說不出什麼來。
放在從前,夏訴霜一定要細問緣由,可現在……
床上做過的事於二人身份而言太過誅心,下了床,心難免生出隔閡來。
“昨夜……”
聽她主動提前昨夜,宋觀穹心跳漏跳了一拍,凝望著,等她說下去。
夏訴霜揪著袖擺,躲閃他的視線,
“你是因何中了藥?”白日她粗略聽過,沒有細問。
原來是這事,宋觀穹期許消散,前傾向她的身子慢慢坐正,
“徒兒見有人拿著太子的令牌來傳喚,就去了宛丘彆院,不料是晉國公主拿了太子的令牌,她在香爐中下了藥,和師父那種無異,徒兒中了藥,擔心出事,就匆匆回來尋師父,想知道師父有沒有法子救我……”
後來的事就不必說了。
夏訴霜救不了他,反而一同滑落了深淵。
她歎了一口氣。
說到晉國公主,夏訴霜想起小葵花提起過,似乎要出嫁了,她這個關口做這樣的事,就沒考慮過任何後果嗎。
她問:“你不喜晉國公主?”
“不喜。”
“不喜也好,她所做之事實是在害你。”
宋觀穹氣得笑了一聲,惹得夏訴霜看來,疑心自己是說錯了什麼話。
但宋觀穹又乖巧應她:“多謝師父教誨,徒兒知道了。”
“嗯……”她胡亂點了下頭,“還有一件事,其實為師昨日已和小葵花約好,她想請為師到西越侯府住一陣子……”
夏訴霜斟酌著詞句,可無論怎麼說,在這個關頭提出來,都像要落荒而逃的樣子。
宋觀穹的笑慢慢消失,一時不說話,垂下眼尾,像在思量,思索自己是哪裡做錯了,才會被拋棄。
夏訴霜差點心軟,忘了身上的疼痛,說自己去不去都行。
她咬住舌尖,將話說下去:“我就去住幾日,和小葵花一塊兒住也也方便出遊,免得她日日來尋我。”
“是真的。”她強調。
他才幽幽說道:“好,徒兒派人去知會師妹。”
說完,屋中又靜了下來。
夏訴霜已然無話,往日的問候和閒話無法現在說,她沒有那份從容。
宋觀穹將一個胖肚的小白瓷瓶放在桌上,“傷藥。”
什麼傷藥?
她何時受傷……
夏訴霜反應過來,臉慢慢紅了,腦子又回了蒸籠裡沸騰,差點要把藥砸徒弟臉上。
放下之後宋觀穹就離開了,留了一室靜寂予她。
夏訴霜久久地獨坐在那兒,並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平靜之後,她握住那個瓶子,心口反而跟堵住了一樣難受。
大徒弟是她最親近的人,這麼多年師徒相互扶持,情誼極深。
夏訴霜自幼失怙,最為珍視的就是師徒之情,兩個徒弟填補了她在親情上的缺憾。
一想到往後再難坦然與阿霽相處,連他臉上的傷,做師父的都無法坦然去關心,夏訴霜怎麼可能不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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簷鈴響了幾聲,近山近水凜起精神,跟上了沉默的主子。
宋觀穹提著裝藥碗的食盒往前走,手下的人伸手來接,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親手將避子藥送給心上人的滋味,很不好受。
他與師父發生的事,是她想儘力抹去的一切。
未蓋嚴的盅碗擦撞出聲音,原來落荒而逃的其實是他。
遲鈍如近山,也覺察到了氣氛的沉悶。
主子到底不過十九歲,大事上再是運籌帷幄,一旦涉及到女師父的事,還是拿不出那份從容應對。
積雪壓斷了一枝枯竹,宋觀穹的聲音在寂寂長夜裡響起:“去歲師妹不是跟一個江湖人薛九針打得火熱嗎?”
近水答:“是有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