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個,夏訴霜就滿腔心酸。
她阿娘早逝,卻有最好的父兄,阿霽呢,現在連自己這個師父……對他都不好了。
“定國公世子真是可惜了,你說出身這麼好的人,不好好享受自己的富貴,去殺什麼人呢。”旁邊的人感歎道。
夏訴霜看去,身旁是一個褐衣短打的小子,身量矮小,一張臉好像天生帶笑。
她問:“你認得定國公世子?”
小子用下巴指了指:“這上邊不是寫著嘛。”
隨即他又嘿嘿一下,朝著夏訴霜拱手:“小的是這平康坊裡跑腿的,叫皮三,看這位娘子氣質不凡,小的看麵相是眉秀神合、顴鼻相配,怕不是這平康坊的人吧。”
“你會相麵?”
“略學過一些,娘子可是來找夫君回家的?”
夫君卻不是,不過確實要找人。
一個平康坊裡買胭脂的攤販立刻就揭破了他,“什麼皮三啊,你不就是春和館一個妓女玉喬娘子生下來,在館裡當龜公的三寶嘛,大半個平康坊的老客可都是你爹呢!”
他的話引起周圍人一頓哈哈哈大笑。
三寶不生氣也不羞臊,反而拱拱手:“那就請各位爹爹多光顧我娘的生意了。”
“你這小子真是死皮賴臉的!”
“你娘年紀大了,做不了我們的生意了!”
一群人笑笑鬨鬨,三寶一回頭,那個仙女似的姑娘竟然還在。
她知道自己是龜公,不嫌棄也不害怕?
夏訴霜對他的身份並不在意,她隻是要找人:“你既然熟悉平康坊,我能跟你打聽一個消息嗎?”
果然是來找人的,三寶咂巴咂巴嘴,“這消息嘛——”
聲音拉長,眼神還不時給她暗示。
夏訴霜會意,重新說道:“我想同你買個消息,若是知道,這錠銀子就是你的了。”
她取出一錠一十兩的銀子。
銀子的光亮進了三寶的眼睛裡,他笑得更開了,“這位娘子大氣啊,不知打聽的是何人?小的定然知無不言。”
“許國公世子曹承亮,他今日來了平康坊,你可知道在何處?”
“許國公世子啊!小的知道啊,他可是常客了,常去的就是前邊煙江河畔,柳樹環圍的景明樓,那兒的鳶娘是他的老相好。”
三寶說著還仔
細給她指了路。
夏訴霜點點頭,將銀子放他手裡。
三寶喜笑顏開,掂了掂斤兩,轉身正要走,夏訴霜才笑著說:“要是我去了找不著,就去春和館打斷你的腿。”
通身的皮一緊,三寶緩緩轉過頭來,他見慣了三教九流,識人無數,一眼看出這娘子並未與他玩笑,
他嘿嘿一笑:“娘子且稍候,小的去看看景明樓裡到底有沒有許國公世子,要是沒有,小的就去彆的地兒找找,隻要在平康坊,沒有小的找不到的。”
說完就一溜煙跑了。
夏訴霜也不怕他跑了,就在茶攤坐下等他。
一盞茶的工夫,人就跑回來了。
“娘子,就在,就在景明樓裡,一樓,許國公世子常去的逐、逐月間,小的跟後廚的打聽了,他就在裡邊。”
三寶跑得很快,回來的時候說話上氣不接下氣的。
“勞煩你了。”
夏訴霜說著將茶錢放下,朝景明樓走去了。
“惹不得,惹不得……”三寶目送她離開,看來他相麵之術學得不錯,誰能想到一位仙女似的娘子,會身負七殺入命、殺破貪狼的命格呢。
年幼命途多舛,六親緣薄,將來要劍斬的仇敵,凶星入命,利欲熏心,城府謀略極深。
“命不夠硬,怕是斬不動呀,切!關我屁事,老實賺錢才是正道啊。”
三寶蹲在街邊,喝得醉醺醺的嫖客騎著馬走在路上,他踢了一塊石頭過去,馬踩到石頭崴了蹄子,往旁邊歪了幾步。
看馬蹬翻了胭脂攤子,三寶才慢悠悠往春和館走。
夏訴霜踏上了景明樓,在逐月間外偷聽。
“你小子!怎麼敢對我妹妹說那樣的話!”是曹承亮的聲音,伴隨著拳頭的悶響。
點開窗戶紙,裡麵隻有曹承亮和周鳳西兩個人,護衛都守在正門外。
她乾脆推開窗戶,走了進來。
正舉拳的人聽到動靜,看了過去,周鳳西則遲了一拍。
“簡遙妹妹?”周鳳西以為自己醉糊塗了。
曹承亮揪著周鳳西的衣領,忘了下拳:“夏娘子!你怎麼來了?”
夏訴霜視線在一人身上掃過,周鳳西睜著一雙醉眼,臉上挨了幾拳,修直的臉失去了利落的線條感,有紫腫突兀,曹承亮就是衣服亂了點。
看來周鳳西並沒有動手。
“這是怎麼回事?”她問。
周鳳西被灌得半醉,自然答不了他了,曹承亮說道:“還不是他欺負我妹妹!”
今早曹承亮說起明日為國祈福的事,起意讓周鳳西護送著曹知念去斜月廟,正好讓一人多相處相處。
結果周鳳西突然就說自己已經有了心中所愛,不想履行婚約,說什麼就算是聖人賜婚,他也會想辦法請聖人收回成命。
誰料曹知念送湯過來,剛好就聽了去。
她雖然沒有哭,但曹承亮知道自己的妹妹絕對難受死了。
她那麼要強的人,樣樣要拔尖,現在卻被自己未來夫婿嫌棄,輸給了男人所謂的“心中所愛”,簡直是在羞辱她。
要是傳出去讓彆人知道,她怕是轉頭就要上吊。
結果周鳳西見她聽到了,還說什麼“曹小姐不必覺得折損顏麵,對外隻說是周某言行有失,配不上曹小姐,
況且曹小姐曆來是京中閨秀典範,聲名皆來自自己,不會因一個卑下的男子減損半分……”
曹知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渾身在發抖。
曹承亮氣得把他扯了出來,帶到了平康坊,要好好教訓一下他。
周鳳西自知對不住曹家,並不反抗,隻讓曹承亮把氣出了就是。
曹承亮要他一壺接一壺地喝烈酒,他就麵不改色地喝下去,最後曹承亮實在看不慣他大義凜然的樣子,撲過來就打了他一拳。
周鳳西人高馬大的,曹承亮起初還怕他還手,沒想到他還識趣,動都不動,曹承亮打得更狠。
直娘賊的!就算不是聖人賜婚,這婚也是他說退就能退的?當他曹家是什麼!
敢這樣傷他妹妹的心,他非打死他不可!
一說起這個,他又咬牙切齒起來,“還簡遙妹妹!這就是那姘頭的名字?敢為了彆的女人負了我妹妹,我打死你!”
一拳正要下去。
夏訴霜擋住他的手,說道:“周將軍好歹是朝廷命官,世子如此毆打他,傳出去不好聽吧。”
“對了,夏娘子你還沒說呢,你怎麼在……”
夏訴霜一記手刀,將曹承亮劈暈了過去。
她解釋不清楚,就這麼著吧。
“你為何這般衝動?”她無奈看向周鳳西。
周鳳西坐了起來,“不退了曹家的親,我們怎麼回江南呢?”
“你這樣害了曹小姐,也是害了你自己。”
整個建京都知道的親事,突然絕了,周鳳西不但有欺君之罪,曹小姐隻怕也要忍受風言風語。
“我不喜她卻娶她,心裡又放不下你,這樣不是更害了她嗎?”
周鳳西頓了一會兒,眉毛都耷拉成了八字,“簡遙妹妹,你不想我開心嗎?”
他覺得很委屈,為什麼相逢以來,她總是用儘借口將他推開。
還有她承認的喜歡,是不是騙自己的?
要不是在見到她,周鳳西就此過完一生也就算了,偏偏是她來了,偏偏他們還有婚約。
周鳳西甘心不了。
“你為什麼不想我開心?”他又問一次。
夏訴霜深歎了一口氣,若是重逢在他未定親時,她一定什麼都不管,與他相認,大膽問他是否願意履行舊日婚約。
可他已經得了皇帝的賜婚,自己又不再坦蕩,兩人怎還有可能,她難去強求了。
“不是,鳳西哥哥,我當然想讓你開心,你是我僅剩的……最親最愛的人,你過得好比什麼都重要,可是,我們還有彆的……”
“
那你就彆去管什麼曹家,我們還尚是孤苦之人,何必憐惜那些軟裘快馬、享天倫之樂的人家。()”
夏訴霜被他勸動了。
罷了,她本也不是多良善之人,傷了彆人又怎麼樣,曹知念還有父母兄長,將來更不會缺一個出身顯赫的夫君。
夏訴霜想讓被虞家拖累半生的周鳳西開心。
但她還有擔憂:可這是欺君之罪,你真的要悔婚嗎??()_[(()”
“沒事,沒事,我已經……都安排好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唇邊比了個“噓”,“但現在還不能說。”
夏訴霜有點分不清她說的是醉話,還是真的能扛下欺君之罪。
“所以你……願意和我,重續婚約,做一輩子夫妻嗎?”
夏訴霜被他湊近時的酒氣熏了一下,心跳錯序,臉也慢慢紅了下來。
“嗯……”幾不可聞。
周鳳西一掃醉態,星眸轉瞬明亮了起來,“真的?”
他也不再需要夏訴霜的肯定,直接張臂抱住她,“簡遙,你隻要等我,一切都不必操心,我會把所有的事處置好。”
“可是,我有一件事還沒有告訴你。”
想到和徒弟的事,她心跳比剛剛更快。
這件事本該一輩子爛在肚子裡,不讓任何人知道,可若是連周鳳西都瞞,她怕是不配他許諾的一輩子。
“你說。”
夏訴霜一時之間,根本開不了口。
門卻在這時被推開。
不是護衛,餘光裡是一抹熟悉的影子。
“我找了師父一日,原來在這兒。”
尋常一句,令人聽出幾分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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