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誘她不動,宋觀穹又改了麵目,眼中泛起委屈,
“師父不是最心疼我嗎,那能不能可憐一下徒兒L,和我在一起?
何必去心疼那周鳳西,他有賜婚,將來嬌妻美妾,前程萬裡,早配不得師父的承諾。”
“我不是心疼周鳳西,不是……你先彆說了。”
夏訴霜腦子都要被他說亂了,要靜一靜才能想清楚。
一雙手臂摟在她腰上,宋觀穹仍舊跪著,想親近她又卑微可憐的樣子,
“師父真要和周鳳西走,留下徒兒L孤零零一個人嗎?”
“隻要師父彆丟下我,徒兒L做什麼都願意,左右師父想要我改,我便改,可師父也幫幫我,好不好?”
夏訴霜真以為自己窺到了一絲轉機,傻傻地問:“怎麼幫你?”
“佛家不是有‘割肉飼鷹’的典故嗎,師父既要救徒兒L於迷途,不如舍身了卻徒兒L的心願,或許真在一起之後,徒兒L沒準發現這件事沒想象中有意思,不再執著,對師父的感情也真如師父所說的那樣呢。”
“師父,既已到這個地步,不破不立,幫徒兒L解了這個執念吧。”
“一次和幾次,有什麼區彆呢。”
“師父,你沒惦記過嗎?師父是不是也有魔障,要破一破呢?”
大徒弟此時跟迷惑人心的水妖一樣,一句句誘惑她,要把她往不倫的深淵裡帶。
他的手撫上她的脖頸、下巴,愛之切之。
夏訴霜真的有些迷茫了。
是啊,同他在一起,徒弟真如願了,就知這也不是多開心的事,甚至會生出無數煩擾,若再讓人知道,遭全天下的唾棄阻止,到仕途受損,抬不起頭的時候,比她口頭的勸解更有用。
他吃了苦頭,就不會再執著。
可是,她自己也未與人做過愛侶,怎麼篤定一定是讓他後悔的結果呢?
師父和徒弟在一起……終究不行!
試試也不行!
那點動搖,還不足以讓夏訴霜過了心裡那一關。
宋觀穹已經直起了身軀,和她越來越近,滿意地望著她眼底的掙紮,呼吸也開始糾纏。
在唇瓣重新相貼時,夏訴霜扭頭避開,吻落在臉側。
她決意不再聽他蠱惑,站起身直接抽出了劍,抵在大徒弟喉間。
教不了,就逼他改過來。
“說你錯了。”
長劍鋒利,沾上就要見血。
宋觀穹見引誘師父失敗,一掃可憐之態,眼神寂寂。
他從善如流道:“徒兒L錯了。”
說著“錯了”的人,神情卻不是後悔,而是不以為然,渾身散發著一股不寒而栗的卑劣。
跪著的人,反倒像在逼迫執劍的人。
他在挑釁她。
夏訴霜從沒想過徒弟有一天會這麼難教,這麼頑劣,她咬牙繼續:“說你會改過來。”
“徒兒L改不了。”
夏訴霜眼裡都是倔強,“說你以後再不會對你師父……動手動腳。”
“我想讓師父做我的妻子,時時擁你入懷,和你同床共枕,做彼此在這世上最親密的人……”
“夠了!”夏訴霜聽得手都在抖。
她不明白:“我隻想你變回從前那個阿霽,就這麼難嗎?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們無路可走?”
宋觀穹笑得無奈,“我當然可以聽話,可以百依百順,師父說東我絕不往西,可我總不能騙師父,這是孝順吧。”
他將脖子往前送了送,沒碰到劍鋒,還覺得有點可惜,
“我對師父,從來都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這輩子都改不了,徒兒L隱瞞這份心意太久了,以後再也不想藏了。”
夏訴霜不要聽這些話。
“你再這樣子!我……”
她氣得唇瓣發白,握緊劍柄,“你再如此刁鑽忤逆,我隻能逐你出師門!”
“可以不要嗎?”他問。
“那你就改!”
“做不到。”
“為什麼做不到!”
他不說話,眼睛裡是觸之即碎的難過。
夏訴霜梗著脖子,難受一點不比他少。
“師父。”
他輕扯她的裙裾。
夏訴霜不能再讓自己心軟。
“這兒L我不會住了,你既不改,往後你我不再是師徒,山高水長,各自為安。”
夏訴霜轉身收起了劍,不肯再看宋觀穹一眼,推門走了出去,卻走不動。
宋觀穹還跪著,手裡緊緊攥著她的裙擺。
“師父。”
她聽見了哭腔,仍不回頭:“我不是你的師父,宋司主請鬆手。”
宋觀穹不讓她走。
夏訴霜揮劍斬了那塊布料,邁出門去。
宋觀穹站起身,望著要離開的人,情緒壓抑太過,眼底紅成一片。
“師父既要逐我出師門,從前教的武藝,我也一並還給師父吧。”
一聲碎瓷響。
夏訴霜聽到他話裡的決絕,定住了腳步,仍忍不住轉頭去看。
宋觀穹就站在滿地碎瓷前。
夏訴霜立刻浮起不好的預感,若是阿霽跪下去,膝蓋就廢了。
阿霽不能變成一個廢人!
可他撩開衣擺,沒有一刻猶豫地跪了下去。
夏訴霜的手比腦子更快,寒絲扯過一旁的腳踏,拖到宋觀穹膝下。
“嘭——”的一聲,是木踏板開裂的聲音,宋觀穹到底沒有跪在碎瓷中,保住了兩條腿。
但聽聲音,傷得不輕。
夏訴霜鬆了一口氣,繼而怒火中燒。
他怎麼能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師父……”
宋觀穹膝行向前,夏訴霜的鞋尖後撤。
她避開他定定仰視她的眼睛,漠然道:“
我不用你還,您是寒鴉司司主,出了事朝廷還得找我麻煩……”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阿霽已經太過瘋魔,她必須狠下心。
算她嘴笨,教不好自己徒弟,分開了乾淨。
墨黑的眼睛蒙上水翳時,如在眼中嵌入了一片琉璃,水光在眼底閃動。
“師父既要離開,卜卜必得跟著一起,且稍等一等,徒……我讓人去給它收拾……”
他說話有些極濃重的鼻音,讓夏訴霜想起那個才十一歲,害怕雷雨夜的孩子。
“不必。”
忍不住看向他時,他已經走了。
夏訴霜等了一會兒L,跟著去了後院,擔心徒弟再出點什麼事。
結果宋觀穹已經抱著卜卜出來了,手裡還收拾了一個包袱。
“可有下榻之處,我讓人將宮裡的賞賜給……您送過去。”
“不用了。”
“是,我已經不是師父的徒弟了,不配再管閒事。”
他莫名重複一句話,像在賭氣。
兩個人對站,誰也不說話,他也不把小狐狸放下,或給她。
“不走好不好。”
已到了掌燈時分,他的央求聲比羽毛的幼絨還軟。
話輕落在夏訴霜心上,引起輕輕的抽搐。
“阿霽,你改了吧。”
沉默蔓延開來,宋觀穹不是不知道,這是師父給他最後的機會。
可他已經做不到了。
走上前來將小狐狸給她,手臂不可避免地接觸,夏訴霜睫羽撲扇,按住浮思。
宋觀穹退開後,她才重新恢複呼吸。
“可惜,這個你隻怕不想要吧。”
他說的,是放在院中的琉璃燈。
那盞燈又被搬到院外來了,沒有點亮,隻反射著簷下燈籠的一點光。
夏訴霜一看到這盞燈,又想起徒弟的千萬般好來。
宋觀穹將手放上那盞琉璃燈,輕聲道:“製燈之藝本是師父用來懷念故人的,徒兒L卻多餘做了一盞,惹師父笑話了。”
說罷,他手臂稍一用力,巨大的琉璃燈傾倒下來。
“彆——”
夏訴霜猝不及防,眼睜睜看那琉璃燈倒下,剔透晶瑩的薄片一重重碎了下去。
他親手刻下的山川草木、飛禽走獸,九天星辰……全都撞在地上,碎開了。
千萬塊碎片,映著兩張傷心的臉。
珍視的東西變作了一地碎片,就像兩個人狼藉的關係,夏訴霜眼眶發燙,止不住地鼻酸。
這是他送她的燈,跟彆的人又有什麼關係!
為什麼不問她一句,說毀就毀了!
夏訴霜心疼得要命,乾脆負氣轉過身去,不讓人窺見情緒,
“你送的東西,隨你處置。”
說完,她悄悄擦掉眼淚,走出了院外。
—
將卜卜抱在懷裡,夏訴霜在夜色裡悶頭往前
走,不知該往哪兒L去。
她本想去西越侯府,可小徒弟若問起她為什麼離開結心園,她又該怎麼說。
去尋周鳳西?
還是算了吧,他連遞話都要派彆人來,現在隻怕有諸多不便。
夏訴霜慢慢往前走,很快就想到該去哪兒L了。
正好她於晉王府有恩,老晉王妃請她過府做客,借故進去探查一下老晉王的情況總是不難的。
正值宵禁,但夏訴霜想避開金吾衛易如反掌。
不過她並不打算夜半到訪,隻是想就近找家客店暫住,明日一早再登門。
剛在客房安頓下,她就聽到外頭有軍隊經過的聲音。
夏訴霜將窗戶推開一道,是十幾個兵卒,領頭的是周鳳西。
看他們的來路,應該剛從晉王府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