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事被刻意隱瞞的人撞見,夏訴霜腦子嗡嗡地響,強烈的屈辱淹沒了她,連同她的心一並撕裂。
阿霽怎會是如此卑劣!心機深沉的人!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夏訴霜緩緩滑落在地上,雙眼的空洞無光。
她也立刻就明白鳳西哥哥為何會去認罪了。
他知道自己會失約,更不想自己為他做那些事。
此刻,對大徒弟的恨變得前所未有的強烈。
更令她沒有想到的是,鳳西哥哥還在信中懷疑,她和阿霽在國公府時同時中藥根本不是巧合,很大可能是阿霽故意所為。
這陣子宋觀穹從沒有漏算過一步,他比所有人都聰明,又怎麼會中晉國公主的詭計。
怎麼夏訴霜就從沒懷疑過有這個可能。
怎麼會這樣……
又冷又硬的痛感滾過她心頭,劇痛蔓延至指尖,夏訴霜將信紙緊緊攥在手中。
她不敢相信,阿霽真的會如此算計她,親手將她推入深淵。
如斑駁的畫,一塊紙皮脫落,其他就紛紛揚揚全落了下來,一切就這麼醜陋不堪起來。
信任崩塌之後,一切都變得可疑。
她再也無法相信他了。
“嗯——”
夏訴霜驟然躬身,氣急攻心之下,嘔出了一攤血來。
-
宋觀穹剛從宮裡出來,騎馬在外皇城甬道上緩緩前行。
周鳳西想過要攀咬他,可宋觀穹沒有給他機會,況且拉扯太過,周鳳西自己也怕泄露了師父的存在。
他越想拉他下水,越證明二人關係交惡,不足以取信於皇帝。
宋觀穹也不擔心師父會徹底消失,隻要周鳳西在,她早晚會出現。
隻是這種難以掌控的感覺,讓宋觀穹開始心神不寧。
到走出安福門外,一處無人之地,他拉住了韁繩。
夏訴霜就站在那,眼神寂寂。
宋觀穹天生敏銳,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慌消解不去,好像她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見宋觀穹出現,夏訴霜問:
“他怎麼樣了?”
很疲憊的聲音,好像一句也不想多說。
宋觀穹下了馬,走到她麵前,看清了她的眼睛通紅,眼裡都是對他的敵視、厭惡、避之如蛇蠍……
明明昨天他們那般情好,他夢寐以求的一切都在發生。
怎麼就搞砸了呢?
要是能回到昨日,宋觀穹絕不會因為嫉妒,做下那樣的蠢事。
“師父。”他可憐地喊了她一聲。
夏訴霜身軀顫了一下,劍鞘凶狠敲下,半點不留情麵,宋觀穹被打得跪下,近山衝動要上前,被近水攔住。
他跪在地上,被師父踩住。
她沒有一絲心軟,“我問你,他怎麼了?”
宋觀穹任她踩著,不見半分屈辱,隻是不見了從容。
他一字一句道:“周鳳西衝撞聖上,撤職,沒為軍奴,流放三千裡。”
皇帝想殺了周鳳西,但晉王遇刺的真相又想隱下,且周鳳西剛立了功,不好找罪判斬立決,最終,周鳳西被填了彆的罪過,流放西北。
說是流放,半路就要死。
此事由寒鴉司暗中執行。
鳳西哥哥沒死……
夏訴霜如釋重負,心神一鬆懈,暈眩就讓她後退了兩步,眼淚也落了下來。
宋觀穹見不得她的眼淚,“周鳳西還沒有死,你急著為誰哭喪?”
夏訴霜當沒有他這個人,轉身離開。
宋觀穹怎麼會讓她走,甚至有點執迷不悟,他在賭一絲可能,“周鳳西是自己去認罪的,師父為何遷怒於我?”
夏訴霜猛然回頭,變得咄咄逼人:“你不知道?好!那我們就說清楚!”
她接下來說的話卻在宋觀穹心底落下驚雷。
“國公府客院那夜,楊少連到底有沒有給我下藥?”
宋觀穹仰視著她,尚能鎮定吐出一句:“不是,下藥的人就是他。”
她睜著通紅的眼睛,又質問他:“那你呢?”
“你真的中了晉國公主下的藥?你詭計多端,她怎麼可能下藥給你?”
宋觀穹可以說“是”,是自己的一時,撒個謊讓天下太平。
但她信嗎?
她才是騙子!一切都為了周鳳西,一點猜疑就能打他,還說他在她心裡一樣重要。
全是假的,沒有周鳳西殺人,她根本不會回頭看自己一眼。
現在,宋觀穹隻想讓她和自己一樣痛。
“我隻是給了師父一個借口,你的藥隻能找個男人,徒兒演一場戲讓你安心消受,不好嗎?”
那說話聲分明平緩溫柔,夏訴霜眼淚卻滑落下來。
他是故意的。
故意和她做下醜事。
枉她因那“意外”,輾轉難眠,心亂如麻,而至對他動心。
原來一切都是他卑劣的詭計。
這個騙子!
夏訴霜淚流不止,眼前被真相衝擊得一陣陣
發暈。()
一切的錯都是從那天晚上所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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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沒有那事發生,她一輩子都隻當宋觀穹是普通的徒弟,更會在報仇之後,毫不猶豫地跟周鳳西走,不至今日滿地狼藉。
周鳳西遭遇的一切,全都拜她所賜!
夏訴霜沒臉見他,更是拚了這條命也要救他。
她走得決絕,宋觀穹不肯,鉗住她的手臂,反問:“那你呢,你分明要跟我斷絕關係,又突然回頭,口口聲聲是為了我,要不是周鳳西殺了人,你會回頭嗎?
連身體都可以出賣給徒兒,我裝傻配合你不好嗎?
為了周鳳西,屈就到我身下,滋味不好受吧?
現在一切都落空了,師父才惱羞成怒了是嗎?”
宋觀穹將隱忍多時的嫉妒、怨恨、不安宣之於口。
周鳳西怎配她如此付出,他合該去死!
夏訴霜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像看著一個瘋子。
這陣子他都是這麼想的?
強烈的失望蔓延在胸口,夏訴霜覺得自己就像個笑話,更沒了解過他。
她點點頭:“是,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鳳西哥哥,為了他才不擇手段接近你,不然呢?”
她竭力要將每一句話紮進宋觀穹心裡,
“你當我真會對你這個滿口謊言,不擇手段的人動心?宋觀穹,你這輩子都比不過周鳳西一分一毫。”
他痛得不能呼吸,收緊的手幾乎要掐斷她的手臂,隻為了不讓那錐心刺骨的痛湧現到臉上,除卻眼底猩紅。
夏訴霜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慢慢說道:“宋觀穹,從今往後,你我一刀兩斷,絕無轉圜。”
夏訴霜推開他,撐起了身體,轉身慢慢離開。
宋觀穹怎麼能容許她就這麼離開,他死也不肯放手。
“你要走就先殺了我。”
她轉身,一劍刺入宋觀穹的肩膀,眼神決絕,“這一次,我真的會殺了你。”
宋觀穹不閃不避,他握住隙光劍,刺得更深,鮮血湧出,濕透了袖子,他血色褪去,反而笑了起來,“我這兒隻有死,沒有與你一刀兩斷的說法,師父動手吧。”
說著,宋觀穹將劍拔了出來,挪到心臟的位置,
“師父要擺脫我,就往這兒刺吧,不然,你帶著周鳳西躲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出來。”
他一個字一個字鑿在夏訴霜心上:“徒兒勢必和師父,糾纏到死。”
夏訴霜握著劍的手指骨泛白,她此刻一點也不冷靜,恨極了他,真想就這麼一劍下去,了結掉宋觀穹的性命。
那劍懸在皮肉上,隻要刺進去,就能攪碎他的心臟。
可想,和做得到,是兩回事。
見師父下不去手,宋觀穹以為窺見了轉機。
這件事未必不能補救,他可以不殺周鳳西,甚至可以救他,隻要師父再給他一次機會。
宋觀穹膝行向前,想靠近她,“師父……”
() 後頸突然被重擊了一下,他悶哼一聲,倒了下去。
最後模糊的視野裡,是師父俯身靠近了他。
夏訴霜打暈了宋觀穹,脫力一般拖著劍,默默看了他一會兒,解去了他身上掛著的滄溟劍。
“多難山與你再無乾係,這劍我收回了。”
她對他說,也是在對自己說。
—
那一夜的建京城,除了周將軍突然獲罪被貶,與往日沒什麼不同。
天未亮時,徐府門房打著哈欠換班。
“啊——”
女使的尖叫聲打破黎明的清靜,不多時,內院和外院一齊亂作一團,主子們的房裡無一不染著血腥,徐玟子係,無一存活。
殺人者沒有留下一絲線索,不知所蹤。
一個鼎盛的大家族,就這麼在一夕之間,徹底敗落了。
徐府所在的金城坊,隔一條街遍布商鋪,熱鬨得很。
鐵匠吃過早飯,剛開了爐子,就看見幾匹馬快馬風馳電掣地跑了出去,撞翻了幾個攤子也沒有停,看著像是往皇城的方向。
“太師府這是有什麼要命的事啊?”
“就是,弄得雞飛狗跳的,也不怕金吾衛來抓。”
“現在徐太師都不在了,怎的他們還更囂張起來了?”
鐵匠聽著熱鬨,展了展胳膊要開始忙碌,他打算將生鐵煉成黃鐵,再打成農具。
這是一個青衫白裙的姑娘走進了鐵匠鋪,徑直往沸騰著鐵水的爐子走去。
“這位娘子,這兒的危險,你若要什麼農具,可以過那邊挑一挑,我打的農具都是……”
一錠銀子放在了桌上,她取出的黑布包著的劍,“這個能丟進去嗎?”
“這……”
鐵匠一看那把寶劍就知不是凡品,怕是從哪個富貴人家的府裡偷出來的,要是官府查到他頭上,可怎麼辦。
夏訴霜又放了一錠銀子,“這是我師父傳下來的劍,不是偷的。”
鐵匠往外看了一眼,把銀子一收,“我什麼都沒看見,您請吧。”
夏訴霜站在鍛造爐前,將滄溟劍細細撫過,隨即丟了進去。
她就站在火爐前,眼睜睜看那柄華貴的寶劍慢慢被火紅的鐵水吞沒,再沒了蹤跡。
至此,再無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