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訴霜不找了,坐在竹椅上迎風發呆,就是臉上一道道的有點涼。
腦子裡在想宋觀穹留下的那些活計,她都能乾,一切從簡就是,等要生了,就先把剪刀,熱水準備好在床邊,到時候咬牙挺過去就沒事了……
她是江湖人,殘肢斷首都不怕,還有什麼應付不來的。
把這些安排得井井有條,她也不慌了,就是失落,阿霽果然還是介意的,談不上失望,她也能理解這件事有多怪異,可被丟棄的感覺實在不好。
終究,還得她一個人來。
山路上一襲青衣背著竹簍,慢慢往這邊走。
宋觀穹遠遠見她坐在那兒,喊了一聲:“師父。”
風未吹乾淚眼,她呆呆看向去而複返的人。
發現她在哭,宋觀穹加快了腳步,蹲下身子有些著急地問:“師父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手被他輪流捧起查看,又發現她沒有穿鞋,握著她的足踝拈去草葉,讓她踩在自己腿上。
夏訴霜呆滯過後,是控製不住地氣惱:“你去哪兒了?”
宋觀穹莫名被吼了一聲,好脾氣地回答:“徒兒進山去了。”
“進山為什麼不說一聲,好好地進什麼山?”說完她已經覺得自己有點無理取鬨了。
“采草藥。”
他將筐裡采的草藥捧到她麵前,“你吐得厲害,我看了醫書,說竹茹、旋覆花有用,就去找了來,再喝點熱的酸梅湯,應該能舒服一點。”
錯怪他了,夏訴霜訥訥無言。
她有些懊惱,自己最近的情緒變得很奇怪。
討厭一個人待著,動不動就會流眼淚,又容易著急,一旦見不到阿霽,就要去找,找到了看一眼就走開了,出於身份和芥蒂,她又抗拒和阿霽靠得太近。
“徒兒以為師父不想被吵到午憩,就沒有說,想著早去早回您也沒醒。”
夏訴霜想起她今早剛說過不許他吵自己睡覺,結果人走了一會兒又對他發一通脾氣,怎會不羞愧。
她怎麼對人這麼過分……
淚珠子沒防備又掉了下來。
“對不起。”
她根本不知道過分的是誰,都懷著他的孩子了,這麼可憐,還和他說對不起,宋觀穹一點氣也沒有。
淚被長指輕輕擦去,他搖頭說沒事。
要不是知道師父肯定不樂意,宋觀穹還想親一口,咬牙切齒地一口,好填腹中饑餓。
宋觀穹藏下獸心,說道:“師父,今日風大,咱們回屋吧。”
“嗯。”
麵對展開靠近的懷抱,夏訴霜沒有躲,被他抱了起來,阿霽身上還有竹子的氣味,她想枕在他肩上,又覺得太親密,隻能撇開臉。
師父沒有拒絕他的擁抱,這個變化讓宋觀穹心緒磅礴。
慢慢來,她已經開始依賴自己了。
被安放在床上,背著人抹了抹臉,夏訴霜帶著鼻音說道
:“我剛剛隻是在外麵吹風,沙子迷了眼睛。”
宋觀穹這時候“不體貼”起來,說道:“師父不想徒兒離開,徒兒就哪兒也不去,”
她說話聲柔短:“我沒有不想的。”
“那我去熬個藥?”
等師父點了點頭,他才出去熬藥。
—
然而說著要壓抑住自己脾氣的人,不是知道就能忍住的,夏訴霜還是忍不住打了……不,是砸了人。
起因是她吃不下飯,宋觀穹熬了粥,配了春時醃好的筍絲,夏訴霜吃了一口,又有些懨懨。
宋觀穹知道她一天沒吃幾粒米,就勸了一句。
夏訴霜的火就起來了,她都說了難受,吃不下去,阿霽為什麼就不信!
他第二次勸的時候,夏訴霜氣得把碗砸了下去,“我說了吃不下,你聽不懂?”
碎瓷飛濺,有一塊擦過宋觀穹的臉,在眼下劃出一道血痕。
那一瞬間,誰都沒有動。
夏訴霜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
她從未打過他,阿霽從小就聽話,她說什麼都聽,省心孝順,她心疼還來不及,現在卻動輒對他橫眉怒目,明明他都是為自己好……
夏訴霜想手背到身後,又覺得不對,伸手去碰他的臉:“阿霽,你疼不疼。”
宋觀穹還是沒有一句重話,將碎瓷收拾了,“沒事,徒兒再去盛一碗,你慢慢吃。”
血珠已經從傷口滲了出來。
夏訴霜起身去找出藥來,忍著哭腔說道:“你出去吧,你下山去,彆再管我了。”
說完就回屋去了。
見她又要縮到角落裡哭去,宋觀穹怎麼可能走。
後背貼上溫暖的胸膛,還未反應過來,整個人被阿霽抱住,他身形高大,像繭一樣將她包住,陪她窩在小角落裡,
被環抱著的人得到了一陣安心感,這是她想要,又抗拒的親近。
夏訴霜不是不知道,自己看阿霽,越發不像在看一個徒弟了,嗅覺也變得靈敏很多,莫名喜歡阿霽身上的味道,還忍不住……偷看他,莫名在意他說的話。
其實這不是回山之後才開始的,在建京就這樣了。
要是讓他知道,會不會覺得自己……為長不尊?
“累了就靠著徒兒吧,師父,你生幾次氣都行,不,生氣對身體不好,不開心就打我吧,我不怕疼。”
宋觀穹說著還舉起她的手打自己,夏訴霜收回自己的手。
“我不想這樣……”
她轉身將額頭抵在他胸膛上,伏在他懷裡。
宋觀穹眼眸明亮了一瞬,已經到了可以擁抱的距離了,他愛極了師父依賴他的樣子……
抬手順著她的背,他安慰道:“彆傷心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夏訴霜心裡的鬱氣慢慢被撫順,忽略了他的稱呼,“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不想吃飯,也不該砸東西。”
她刻薄、
年長、不可親近,大概也不會討人喜歡,一想到這個就紅了眼睛。
“師父大概是難受才這樣的。”
她確實難受,心好像被放鍋裡乾嗆一樣,又悶又燥,連喘氣也累。
懷孕真的很累,每一天都心悸氣短。
“累了就睡一覺吧,我陪著你。”宋觀穹的聲音低沉平緩,可以安神。
夏訴霜閉上了眼睛,慢慢平靜了下來。
睡醒了發現自己還靠在徒弟身上,往後看,阿霽也睡著了,他的右手就橫在自己小腹上邊。
因為懷有身孕,夏訴霜的胸口沉墜了不少,壓著他的手,被衣料勾勒出了滿月形……
她看得心悸,以為人還沒醒,小心地把他手臂輕輕挪開。
宋觀穹根本沒有睡,此刻已經睜開了眼睛。
師父沒有跟他生氣。
發覺她要往後看時,他才又閉上了眼睛。
有瓷罐的輕響,然後師父的氣息靠近,臉上點點微涼,傷口被她塗上了一點藥膏。
—
所幸山中夏日比彆處要涼爽,林中長風徐徐吹來,令人暑氣儘消。
到了晚間,天上點點星子都比彆處璀璨明亮。
宋觀穹坐在稍矮的竹椅上,一手打扇,一手輕輕搭在她肚子上,對著孩子閒話。
夏訴霜也跟著聽那些典故,不時被逗笑,忍不住說道:“阿霽一定能當個好阿爹,誰家女兒嫁了你……”
她突然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