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自然是吃過晚餐來的,他沒有照顧小孩的意識,偶爾想起來問上一句,伏黑惠也會嫌麻煩而直接說「我吃過了」。
和陌生人坐這麼近吃飯……
伏黑惠默不作聲用餘光打量著青年。
他是吃飯很文靜的類型,左手使用餐具還是有些不自在,為了避免食物在中途掉下勺子,乾脆把頭垂得低,吃完一口之後又坐直,明明很餓但還是選擇細嚼慢咽。
臉頰肉會在咀嚼的時候鼓起來,能填飽肚子似乎是件幸福的事情,所以眼睛稍微虛起。
青年的眼型本身偏圓,即使虛起也能剩出些藍,被廉價的陽光晃出水色,全部盛放了下來,化為沒緣由的平和。
沒有廚師會不喜歡這種食客,哪怕隻是簡單的玉子燒,做得既沒賣相,味道也就那樣,但他依舊展露出了全然滿足的模樣。
或許是對視線敏感,哪怕是藏得很好的目光也被本人察覺到了。青年鼓著腮幫子轉過頭,停在伏黑惠臉上的視線比呼吸還輕,像羽毛劃過臉上的細絨。
「怎麼了嗎?」眼神是這個意思。
伏黑惠移回了視線。
吃飽之後,青年的精神好了不少,跟著伏黑又去了趟廚房收拾東西。聽著水聲,他突然想起了什麼。
“我叫泉鯉生。”對方突兀開始的自我介紹,“暫時會叨擾一段時間,不過不會太久。這應該是單純的意外……雖然我也不能確定。”
“你好像知道為什麼會在影子裡?”
“呃……這件事說來很複雜。抱歉,我影響到你的正常生活了吧。”
伏黑惠抿著唇,完全是出於禮節回答:“也沒有到影響的地步,隻是想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放著不管我也會消失的。”泉鯉生對這件事說得很篤定,下一秒又開始氣弱起來,“好像也不能放著不管,今天要不是你想起我的話,搞不好我會餓到抱著影子亂啃……說起來,影子有味道嗎?”
好奇怪的問題。
從伏黑惠的表情看出了想法,鯉生不
好意思說:“我也是第一次住彆人的影子,幸好沒有幽閉恐懼症,還蠻新奇。”
好奇怪的人。
從廚房手連手出來,走到一半,泉鯉生又輕輕收攏了掌心。
伏黑惠看去,鯉生指著衛生間的方向。
指了指,又指了指,再指了指,最後也沒好意思憋出一句請求的話。
伏黑惠思考了會兒:“我沒有你能穿的洗漱用品,換洗衣服也沒有。”
鯉生立刻接上一句:“我簡單洗下臉就好,也不用換洗衣服……暫時不用。”
去了洗手間,伏黑惠靠在門邊看他單手接著水胡亂往臉上拍,頭發打濕了也不管,到最後領口也潤了一片。
因為沒有毛巾,他閉著眼在洗手台邊摸索著紙巾,伏黑惠本想給遞去,手撞在了一起。
伏黑惠頓住了,鯉生倒是很自然沿著他的手指向下摸索,成功找到了抽紙。
簡單洗漱完畢,青年又道了次謝,沒什麼鄭重的意味,像是隨口一提。
好奇怪的態度。
鼓搗完亂七八糟的事情,伏黑惠打算出門了,泉鯉生也準備回到影子裡。
在踏入影子之前,鯉生突然上前一步。
在那股偏涼的水汽下,伏黑惠下意識想要後退,因為手腕被對方握住而沒能得逞。
這個時候,他的力道又大了起來。
泉鯉生理了理伏黑頭頂亂翹的發梢,心滿意足退回原來的位置。
“翹起來了。”說完,他自己笑了,“好像本來也是翹起來的,不過這樣看起來翹得比較有型,嗯。”
放在以往,伏黑惠肯定自己會提出類似指責的措辭。五條悟成天把「青春期的小鬼真難纏」掛在嘴邊,或許也有一定的道理。
他不需要彆人來乾涉什麼,越插手就會讓他覺得越煩躁。
“你頭發也很亂。”伏黑惠像是不服氣,說。
“哪裡哪裡?”鯉生開始單手撥弄起自己的卷發,越弄越亂,幾簇直接翹起在外麵,逼死強迫症,“現在呢?現在好些了嗎?”
“完全沒有。”
“那算了,反正要回影子裡嘛,也沒人看見。”
等意識到的時候,伏黑惠已經踮起腳,幫他理起了頭發,泉鯉生也很配合地彎下腰。
從伏黑惠的角度能清楚的看見他高挺鼻梁兩側睫毛的顫動,以及很淡的雀斑。
即使停下手,鯉生也沒忙著起身,掀開眼皮向上看著他:“好了嗎?”
伏黑惠沒說話,點了點頭。
“那我就先「回去」了。”
伏黑惠還是沒說話,點了點頭。
徹底沒入影子前,青年舉著手揮了揮,又豎起大拇指:“一路順風。”
去和五條悟碰麵的路上,伏黑惠都在琢磨。
他後知後覺想起來,這好像不是對待出現在自己影子裡的陌生人該有的態度。
和伏黑津美紀一起的獨立生活讓他習慣了對待任何事都抱有警惕,要說的話,唯一能算「衝動」的,恐怕也隻有小時候答應了五條悟這件事。
那個時候年齡還小,小過頭了,津美紀母親留下的生活費也所剩無多,所以也能說得過去,現在這種情況好像就說不過去了。
反思下來,好像也隻能用「奇怪」這種單薄的詞彙來形容,奇怪的人,奇怪的性格,奇怪的態度,奇怪的融洽。
和五條悟碰上麵,男人有些意外:“你怎麼一大早就搞得這麼深沉,青春期直接進化到中年危機了?”
“……請不要說這麼恐怖的事情。”
“沒有你的表情恐怖哦,惠。”五條悟笑笑,也不是很在意這件事,拉開車門自己坐上了副駕座。
伏黑惠跟著上了車。
本來今天沒工作,但因為五條悟拜托而臨時充當司機的輔助監督向他打招呼。
“早上好,伏黑君。”
“日安,伊地知先生。”
等到了京都,車停在了禪院老宅門外,伏黑惠又意識到一件事。
那個叫泉鯉生的青年,好像沒問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