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悟」
少年的體型還是極大程度的削弱了兩麵宿儺給人的威脅性。
至少薄朝彥是這麼認為的。
便宜兄弟第一次看著像個人,危險、悚然、殘暴的人——那也是人。
所以他象征性地調侃了一下,覺得自己做到了《如何鎮定自若和似乎千年沒見的便宜兄弟寒暄,並重拾兒時往事》的開場任務。
便宜兄弟也很配合他,搬來了最後一次見麵時的那句話:要你來管閒事?
薄朝彥不急著動手,走近兩步,不用風將他托得太高,僅憑著青年與少年的身高差距也能俯視他的兄弟。
虎杖悠仁的眼皮偏薄,眼睛又很大,總體來說說是屬於健氣陽光的可愛長相。當操縱身體的換成這家夥後,笑著的上瞥眼神顯得傲慢陰鷙,麵部輪廓也穩健成熟起來。
風聲急響。
兩麵宿儺沒有太大動作,被限製在這具身體,以及自己並非完全體還是造成了影響。
放在以前,這一肉眼無法看清的斬擊足以斬斷薄朝彥的腿。
但現在,朝彥隻是拂開衣袖上的灰,淡淡說:“不過你怎麼叫兩麵宿儺了?我記著你之前叫……墮天?”
宿儺也端詳著薄朝彥,少頃,露出了在籌謀壞事時的獨特神情。
“伏黑惠現在很低沉吧?”
薄朝彥:“被高中生的靈魂壓製,不丟臉嗎?”
兩麵宿儺:“提著「泉鯉生」的腦袋扔到他麵前,他會不會崩潰?”
薄朝彥:“而且靈魂也破破爛爛的,像老鼠一樣躲著伊邪那美呢。”
兩麵宿儺:“然後再去殺掉他的姐姐。”
兩個人都在各說各的。
這或許是兄弟倆成年以來最平和的時候,一個實力大打折扣,一個顧及著虎杖悠仁,雙方都沒有立刻動真格。
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兩麵宿儺倒是比之前更「健談」,要知道,平安京時候他壓根不會廢什麼話,全憑本性做事。
性格變得惡劣了。
最後薄朝彥歎了口氣,接了話:“你盯著伏黑惠是想做什麼?”
“「奪走伏黑惠的身體,根據他的記憶找到他的姐姐,當著他的麵殺掉,這樣一來不管是伏黑惠還是這個小鬼都會崩潰吧」——你喜歡故事,這個故事怎麼樣?”
“聽著有些惡心。”
“看在同胞的份上,我還可以告訴你一件更「惡心」的事。”宿儺大笑起來,心情愉快異常,“來見你也隻是想要確定這件事……薄朝彥,每次我覺得你是個無聊至極的男人,你都能做出有意思的事情來。”
在薄朝彥漠然的注視下,兩麵宿儺抬手伸入他的長發間,手指在頭發上繞了兩圈,陡然攥住,強行將他拽到與自己視線齊平的高度。
麵對慍怒的狂言家,宿儺隻用一句話就打消了他打算動手的想法。
“你想救安倍晴明。”他的惡意在聲音裡都變得粘
稠,“因為當年安倍晴明就是為了你才和伊邪那美交易,在他死後,靈魂隻能永遠留在黃泉——你是想救他的,你要救哪個他?”
“你在說什麼。”薄朝彥的聲音驟然冷下來,對他來說算得上失控了。
因為聽見嘲諷的語氣訴說他和摯友的往事?
還是因為發現兩麵宿儺察覺到了他的「秘密」?
——恐怕兩者都有吧。
兩麵宿儺更愉快了。
“靈魂也破破爛爛的,像老鼠一樣躲著伊邪那美——你在說誰呢,薄朝彥,說我,還是你自己?”
“繼續說。”
“你把靈魂藏在其他世界,好讓伊邪那美找不到你的蹤跡。但伊邪那美也因此改變了所有世界。”
兩麵宿儺說得很慢,好讓薄朝彥能一字一句聽清這個無解的事實。
“有好多個安倍晴明,但隻有一個薄朝彥。你要救誰?”
薄朝彥沉默了會兒L。
不,首先前提就錯了。
薄朝彥躲避伊邪那美的方式隻有他自己知道,切換筆名是最無解的消失方式,伊邪那美也看不出端倪。
但結論卻對了。
伊邪那美同步了所有世界在平安京時期的曆史,即使後續的發展會因為世界本身的區彆產生偏差,陰陽師會消亡,或許在某些世界,連咒術師也會消失在曆史長河中。
但有件事是不會出錯的——安倍晴明被永遠留在了黃泉。
無數個世界的安倍晴明都被伊邪那美留在了黃泉!
薄朝彥還從兩麵宿儺的話裡意識到……
「瀨尾澈也」意識的分割實際上就是靈魂的分裂,他被迫做了和便宜兄弟一樣的事情。
為什麼兩麵宿儺會知道這個?
其實細想就會明白這並不奇怪,兩麵宿儺不是隻靠暴力生存的蠢貨,相反,他花了很多時間去思考,不然也乾不出把自己變成咒物的事情。
他切割開了靈魂,由此不必再受限於最厭惡的黃泉——他用了一千年的時間來實現了自己一開始就想做的事情。
他是靈魂的專家,所以能輕易看出被自己忽視的靈魂狀態,還從錯得離譜的原因裡找到了正確的結論。
而另一件他一直在做的事也實現了。
“你看起來很茫然,薄朝彥。”他嘲諷說,“那麼現在,說說看,孤獨的是誰?”
夜色中,月亮突然傾瀉下熔漿。
那其實不是熔漿,是僅存於黃泉比良阪的紅色淤泥。
傳說神代時期,伊邪那美試圖逃離黃泉,未果,發出的淒厲哭聲將整個黃泉變成血海。
那些鮮血與肉泥凝結成了純然的詛咒,所以還在呼吸,伴隨著無數痛苦的尖叫嘶吼。
淤泥浸沒了整個日本的黑夜,以東京新宿為起點,向黃泉女神誕下的整個島嶼蔓延。
代表死亡的女神一旦生出憤怒就會像這樣。母親收回了生機,道路兩旁的樹都枯萎了,小草被風一
吹就化為粉霽。
這對兄弟都不陌生眼前的景象(),並且他們都知道?[((),要是再停留哪怕一小會兒L,薄朝彥無疑會被抓回黃泉。
而兩麵宿儺卻發現他並不急切,依舊冷著臉,眼睛比世界的任何東西都要來得漆黑。
“你怎麼知道我做不到?”薄朝彥低聲冷靜說。
就像年幼時候那樣,那時他們還一起生活在隻有野獸存在的荒原。
為了和他溝通,告訴他自己不想被扛在頭頂,或是成日茹毛飲血,薄朝彥一次又一次重複拒絕的意願。
便宜兄弟自然是不搭理的,終於把人惹毛了,開始嚴肅警告這個自我意識過剩的兄弟:小心被我弄死。
便宜兄弟半點不畏懼,看薄朝彥細胳膊細腿,用學會不久的簡單句子發出嘲諷,大致意思是:就憑你?
「你怎麼知道我做不到?」
事實證明,狂言家確實做到了,那句「*一家心中」將勝負抹去,一同來到這個世界的兄弟也一同墜入了黃泉。
時隔千年,再度聽到這句話,兩麵宿儺不免覺得有些新奇。
對於詛咒之王而言,人類的「善與惡」隻是弱小生命總結出的無意義約束。
就像人類不會去分辨牲畜的行為代表的立場,那不可笑嗎?牲畜隻需要被圈養,成為能入口的東西,或是跳出羊圈向屠夫證明,它不止是食物。
而他的兄弟——薄朝彥似乎總是分不清這些。
想到這裡,兩麵宿儺笑容更深。
他鬆開了攥緊黑發的手,手指從細膩光順的烏發中段下滑至末梢,撚了撚,還頗為好脾氣幫薄朝彥理了理。
“我有足夠多的時間等你絕望,不管是哪個世界的我。不如跟我賭賭看?”
或者乾脆這樣說好了。
“我會好好品嘗你漫長又疲憊的孤獨,薄朝彥。哪怕被你救出的無數個安倍晴明一直陪著你,你終究還是會回到那個荒原——我們誕生的荒原。”
詛咒之王痛快轉身,直麵朝著身後狂言家噴湧而來的淤泥,猩紅的眼中露出狂妄的光。
“現在,滾吧。”他對自己兄弟說。
“下次見麵,我會殺了你。”薄朝彥的聲音逐漸消失在空氣中,唯獨濃鬱的殺意和他的兄弟同源。
“不管是哪個你。”
***
2018年10月31日,澀穀事變中的特級咒靈被悉數祓除。
事件主謀羂索被清道夫帶去黃泉,三日後,五條悟成功從獄門疆逃脫。
鏈接黃泉的通道隻出現了三分鐘,在極短的時間內將澀穀變為死亡之所。
狂言家及其受肉徹底消失,詛咒之王重新潛伏在虎杖悠仁的身體中。
“那家夥安靜了好多。”虎杖悠仁說著,並將當時自己聽到的兄弟對話全部報告給了自己的老師。
五條悟聽完,伸了個懶腰:“不要告訴惠。”
“我明白的啦。”虎杖悠仁撓了撓頭,“伏黑
() 這幾天看著怪怪的(),釘崎讓我少去煩他……我以前也沒煩他啊!
又是一年冬至來臨?()_[((),今年有了不少人自顧自跑來,在沒有受到任何邀請的情況下占領了伏黑惠的宿舍。
二年級前輩很有前輩「風範」,一男一女一熊貓,站在道德製高點從校長老師乃至三年級前輩手中搜刮來了禮物。
至於為什麼回國的乙骨憂太沒有被算在裡麵——因為他是跟在同學身後向冤大頭鞠躬道歉的那個。
五條悟跟在學生身後,叼著棒棒糖,拍拍乙骨的肩:“不行啊,憂太,你這樣是不行的。”
乙骨憂太沒反駁,好脾氣地抱著搜刮來的禮物往伏黑惠的宿舍趕。
伏黑惠坐在床上看書,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養成的開暖氣的喜歡,宿舍溫暖得像是春天。
他隻穿著單薄的T恤,下身是運動褲和訓練襪,聽到開門身後抬眼,一堆人就這麼擠了進來。
冷清的房間在轉瞬間熱鬨起來,地上堆積著禮物盒子,有幾份壓根沒過伏黑惠的手,被三三兩兩拆開。
未成年不能喝酒,所以五條悟送了幾瓶甜得發齁的果汁,和以前拿來折磨伏黑惠的甜點不分上下。釘崎不知道老師的險惡,喝了一大口,全部吐在了虎杖悠仁身上,把虎杖氣得跳腳。
少年的哄笑交疊彌散在房間每個角落,伏黑惠嘴角也掛著淺淺的弧度。
在零點的時候,他聽到了好多句「生日快樂」,一聲又一聲,直到越過零點。
狗卷棘突然冒出一句:“醃魚子醃魚子!”
聽懂的人看向窗外,空氣流轉,氣旋上揚,今年的初雪就此灑下人間。
五條悟感歎著:“青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