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寂靜。
張揚, 狂傲, 囂張, 肆無忌憚又目中無人,這人簡直就是所有紈絝品性的集合體, 是全部劣性因子的代名詞。
深宅大院裡的各位夫人小姐俱都聽過顧之楓桀驁不馴的名頭,也曾聞過他舊時一言不合就揍人的那些斑斑劣跡。
可儘管心中再如何警醒,卻沒人能把目光從她身上撕下來。
那身紅衣就像是一團灑拓不羈的烈火, 肆意張狂地燒成了這四方空間裡的唯一一抹顏色, 也灼燒出了這漫天大雪裡僅有的一點兒溫度。
她笑著鬆開手, 將右手的手掌在桌旁一甩, 那張乾淨的桌上瞬間就濺落了一堆星星點點的血跡。
眾人這才注意到她握著弓的手掌上一片猩紅,黏稠的液體沿著她的手指一路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麵上,此時已經積蓄起了一小灘暗紅的血跡。
而她身上右半邊的銀甲都已經被血鍍上了一層鮮紅的邊, 被肩甲遮擋了一半的傷口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裡, 讓許多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傷得那麼重,一劍直刺的傷口深可見骨,臉上的表情卻半點兒不動, 甚至連搭弓射箭的手都不曾顫抖一下。
眾人滿眼忌憚和猜疑, 顧之念卻連眉梢都沒動一下, 隻是眼角一抬,將目光從秦久久身上撕了下來, 在整個前廳內橫向一掃,冷笑道:“諸位好雅興,在我顧家的宴上看戲, 不知是否看得儘興?”
沒人敢和她對視。她的目光太涼,看得所有人都無端地覺得有點兒心虛。
顧之念陡然將手上的弓往一旁的小桌上一扔。
玄鐵太沉,長弓落在桌上時傳來一聲低沉的悶響。
她在這響聲裡肅了臉,麵無表情道:“我顧氏一門世代戍守邊疆,顧家軍不破,則國不破。”
“如今我顧家滿門戰死,確實落魄,但也還沒淪落到……由著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庶女在我顧家的院子裡攀交情,也輪不到你們這些人來落井下石!”
秦久久蹲在地上,一時間一張臉扭曲到幾近猙獰。
她最討厭的就是有人當著她的麵提及她庶女的身份,顧之念這個濺人卻專挑她的痛腳踩。
她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顧之念卻連餘光都沒給她一個,她冷著一張臉踏過了前廳,直接走到了院門前,抬手讓站在門邊上的家丁退下了,自己上前兩步,拉開了顧府的大門。
管家方才還陪著笑在廳中向人道歉,腰幾乎都要彎進了地裡,此時顧之念突然來這麼一出,儘管他明知衝動,卻還是忍不住挺直了脊梁,帶著一群家丁站在了顧之念身後,虎視眈眈地看向了前廳裡神色各異的一大群人。
在顧家待久了,誰還沒點兒血性。
顧之念無聲地笑了笑,麵上卻是抬了眼嘲諷地一勾唇,將沾滿鮮血的手向大門的方向一攤,擺出了一副送客的姿態,冷聲道:“我顧氏的興衰,自有我顧之楓來背負,不勞諸位費心。”
“今日你們幸災樂禍地看完了我府上的戲,這會兒從門裡出去了,來日便彆怪我……翻臉不認人。”
她這話下來,就將在場能得罪的都得罪了個遍。
顧家是將門,家主與嫡係子弟大多時候都在邊疆,根本沒時間同燕京城裡這一大群高門勳貴們培養感情。饒是這兩年顧李氏回了京不再遠走,但也不屑於和這些眼高於頂的夫人們姐姐來妹妹去,寧可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
這樣確實得了清淨,但也直接導致了顧家一朝落難,連個出來說話的人都沒有,更彆提雪中送炭。
顧之念也是看透了這一點,話才說得一點兒餘地都不留,直接切斷了所有的退路。
場內眾人的臉色大都不好看,但這些夫人們都自持身份,不願意和顧之念這樣的小輩直接當麵爭吵。而那些沒出閣的小姐們一概都是看見她這張臉就走不動道兒,不滿臉通紅羞答答地給她扔帕子就是好的了,哪裡還能指望她們和這位玉麵小郎君吵起來?
屋裡的氣氛凝滯了一會兒,終究有一位夫人起了身,冷哼一聲,拉上一旁的女兒就走,連眼神都不給站在門邊的顧之念一個,二話不說就出了府。
有了人帶頭,眾人就都陸陸續續地起了身。
顧之念全程站在門邊,麵色不動,冷眼看著這人走茶涼的場麵,內心毫無波瀾。
有一位夫人臨走時終究受不了這個氣,抬眼瞪他一眼,冷笑著道:“小兒狂妄!你遲早要為你這些話付出代價。”
顧之念挑眉回了她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垂眼道:“您謬讚,我還能更狂妄一點兒。”
那夫人頓時氣得連女兒都顧不上了,抬腿就走。
豎子!日後這鬼地方誰愛來誰來!
被她扔在身後的小姐為難地看了看已經奪門而去的母親,又轉頭看了看站在門邊上天仙兒一樣挺拔俊秀的心上人,臉頰緋紅,終於還是沒敢讓母親多等,趁人不注意飛快地往顧之念手裡塞了一塊淺色的帕子,捂著臉就跑了出去。
顧之念手裡拿著那還帶著淡香的手帕,一時啼笑皆非,臉上的表情差點繃不住。
然而還沒等她對此作出什麼反應,第二塊、第三塊、第四塊帕子就一股腦的被塞進了她的手裡。
她詫異地抬了頭,卻隻看到一片搖曳生姿的背影。
顧之念:“……”
人長得太好看還真是種惱人的罪過啊。
* * *
顧之念目送了這一大片鶯鶯燕燕的夫人小姐們出門,待到她們都走遠了被轎子接走,她臉上的桀驁表情就徹底淡了下來,沒什麼情緒地垂了垂眼,抬手就要關門。
隻是她的手剛剛搭上門板,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就從旁側陡然伸了過來,輕飄飄地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顧之念一怔,下意識警惕的抬了頭。
原身的五感極敏銳,往往旁人還未近身就已經察覺,此時這人卻就站在他身後,如若不是這一隻蒼白的手,她甚至都不知道有人靠近。
要麼是此人武學造詣還在她之上,要麼就是這人走路太輕,輕得幾近無聲。
她抬了手就要一招把人放倒,一回頭卻對上了一張陰鬱冷淡的美人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