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鐘遠從未見過這麼多的喪屍如潮水一般湧來。
四麵八方,一個踩著另一個,螞蟻般的喪屍堆疊成山,爬上幾十米的高樓,衝殺到傅深白的麵前。
源源不斷,遮天蔽日。
而這如同噩夢般的戰場,在傅深白的口中,竟然隻是輕描淡寫的一句‘準備工作’。
安全……
在末世,在任務即將完結的時刻,在一切人類與喪屍皇的矛盾徹底爆發之後,這樣一個聽起來與他完全無關的詞,在傅深白的眼裡,竟然是理所當然的嗎?
林鐘遠心跳很快,握緊的手指在發顫,耳邊充斥著喪屍們的嘶吼聲,將他喉嚨裡擠出的艱澀嗓音徹底掩蓋。
前方,傅深白已經殺紅了眼,動作快如虛影,不斷將喪屍的頭顱與身體丟出去,又不斷攝取新喪屍的意念,將它們化作新的士兵。
哪怕如此,喪屍的數量仍然看不出減少了多少。
這樣龐大的喪屍群,真的是可以以單打獨鬥的力量消滅的嗎?
即便是從未動搖過的林鐘遠,也忍不住產生了這樣的疑問。
如果失敗了會怎樣?
傅深白說過,喪屍與他之間的關係,就像人類和喪屍,實際上也是天敵。
甚至對喪屍來說,取走他的性命,遠比獵食人類更加重要。
係統555在催他:宿主,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林鐘遠:現在說?那這和送學生去高考的路上告訴他其實他是領養的孩子有什麼區彆?
係統555:……?!
林鐘遠抬頭,望向黑壓壓的天空。
快要下雨了。
周圍的風已經變得越發凜冽,將他白色的發絲與衣角吹得打在身上,發出風的響聲。
他也抬起了雙手,像當初將雲層裡的雨滴拽下時那樣,集中精神。
能做的隻有這麼多了,至少在最後能為他減輕一些負擔,消滅更多的喪屍。
否則一旦傅深白再次耗儘力量,就危險了。
雲層越發密集起來,偶爾還能聽到轟隆隆的雷聲,閃電偶爾劃過,短暫照亮讓下方煉獄般的場景。
無數湧動著的,如同蟲蟻般的喪屍,以及被他們包圍在中間,誰也無法近身的喪屍皇。
以及坐在高處的林鐘遠,遠遠望去,成了這片景象中的唯一一點白色。
這次的雨應當是很大的,如果沒有任何人的乾預,將成為傾盆的暴雨,林鐘遠想要操控那些雨滴,有些吃力了,臉色發白。
餘光之中,是包裹裡放著的骨髓,還有那一針應當是麻醉劑的東西。
這是原本的劇情中不會出現的東西。
他忽然想起,係統曾經提過,在原本的劇情裡,喪屍皇用了全部的力量和人類作戰,最終耗儘力量時戰死。
那時候為什麼會打起來?會不會也像現在這樣,是因為無法澄清的誤會,因為人類和喪屍皇永遠是兩個物種?
正想著,林鐘遠忽然感覺到餘光裡有什麼微小的東西在靠近。
他低頭看去,原本以為是個喪屍,仔細一看,竟然是……
“二黃?”
這不是他和傅深白養的狗子嗎?怎麼會突然跑來了?
怔愣間,已經有喪屍轉頭發現了它,朝著狗子抓撓過去。
林鐘遠連忙揮手,帶出一串冰針,刺向那個喪屍。
他站起身,心底一陣害怕,眼皮也狂跳起來。
它怎麼會來?為什麼?
再繼續靠近它會死!
可狗子像是沒有恐懼,也不知危險,隻是像一頭凶猛的狼一般反擊撕咬著喪屍的肉,然後踩上那些喪屍屍體堆積成的小山,努力朝著高樓之上跑來。
林鐘遠不斷揮出那些冰針,掩護著狗子,一次次將試圖攻擊它的喪屍擊落。
二黃還是受了點傷,可最終一瘸一拐地,還是來到了天台上麵。
林鐘遠跑過去,抱住二黃,發現這家夥真的心大,尾巴這時候還用力搖著,仿佛要化身螺旋槳。
而它吐著舌頭,看起來也因為追上了主人而高興極了。
可是,隻有它。
林鐘遠疑惑,“你怎麼出來了……不是應該都被關在柵欄裡嗎?越獄?”
可針對這些變異體的柵欄,可不是那麼輕鬆就能破壞掉的,真的破壞了,也不該隻有它逃了出來。
他摸著狗子有點硬的毛發,忽然碰到了脖子上的項圈。
這是……
“定位器?!”
林鐘遠驚呼出聲,手上用儘了全力,連忙摘掉那個閃著燈的東西丟在地上,用力踩爛,再用冰錐反複搗毀,確認裡麵的芯片徹底被破壞掉了。
傅深白還在全心戰鬥,無暇多看這邊,隻是低聲問了句,“還好麼?”
“不知道……他們利用了二黃,可能已經知道我們的位置了。”
“可能是想把你搶回去吧。”
“……”
他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到了現在,已經沒什麼價值了吧。
搶他?還不如說是為了……
林鐘遠眼皮一跳,連忙再次回到高處,朝著各個方向的遠處看去。
林鐘遠:係統,原著裡喪屍皇是怎麼敗的?還能查到嗎?
係統555:回宿主,在原著裡喪屍皇是在第三次交戰後落敗的,那時他集結了大量的喪屍,聲勢浩大,人類中的雷電係異能者正好從昏迷中醒來,用雷電摧毀了他的肉身。
“轟——”
暴雨將至,雷鳴聲更加震耳欲聾了。
陰暗的光線中,遠處的可視度很低,林鐘遠看了很久、很久,終於在某個遙遠的高塔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反光。
有人在那裡。
很多……人。
林鐘遠看不清他們的臉,也認不出裡麵是否有自己認識的人,唯一具有辨識度的,是他們身上色彩鮮明的旗幟,來自各個基地的標識圖案。
糟了。
他忽然想到,隔著這麼遠的距離,當那些基地裡的人們看到這邊的情況,會怎麼認為?
是不是就會像原本的劇情中那樣,認為喪屍皇在為攻擊人類基地而做準備,大量的喪屍聚集,是因為這些都將成為喪屍皇手下的軍隊。
沒有人曾經想過,喪屍對傅深白來說,也是見麵就會彼此廝殺的天敵。
這明明是誤會。
林鐘遠呼吸急促起來,但很快就意識到,這個誤會,注定了不能說清。
如果人類知道了這些喪屍不是他的軍隊,而是來圍剿殺死他的,會怎麼樣?就能得到澄清嗎?誤會就能解除,然後皆大歡喜?
怎麼可能。
這隻會成為殺死傅深白的最佳時機。
怪不得……怪不得傅深白從一開始就不想澄清誤會,從未把證明自己的無辜放在考慮之內。
因為從一開始,這樣的誤會就是不可言明的。
那是傅深白,是喪屍皇,也是被幾乎所有人類忌憚的威脅,他怎麼可能為了所謂的‘清白無辜’,就把自己唯一的弱點暴露給最想他死的人類?!
林鐘遠渾身發冷,身形晃動了一下,險些眩暈。
是死局,從一開始就是死局。
係統555:……宿主,你彆難過呀,說不定沒事的呢?
林鐘遠反問它:他在原著裡沒有給過任何人骨髓,最後還是死了,那麼現在,是不是意味著他更加沒有生還的可能?
係統555:可是……
林鐘遠繼續追問:為什麼我身體不夠好,就不能接受那個骨髓?你和我說清楚,如果受傷過重的人接受轉化,會死在哪一步?轉化成功之前就一定會死嗎?
係統555:宿主想做什麼?
他沒想做什麼。
555跟了他很多年,林鐘遠心裡清楚這個係統會向著自己,護著自己,就算隱瞞了什麼細節,也不是要害他。
但越是這樣,他就越是能夠篤定,所謂‘無法被轉化’的真相,也許根本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嚴重。
烏雲在頭頂翻滾著,閃電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轟地一聲,大雨傾盆而下,林鐘遠迎著冷風,凝神抬手,將周圍的雨滴在下落中凝結成冰,刺入無數喪屍的頭顱,隻留出天台這一圈不管。
喪屍倒下了越來越多。
但這樣的事態,依然沒能讓遠處觀望這裡的人們放鬆警惕。
無論他們知不知道這隻是一場誤會,是把喪屍皇看做集結了千軍萬馬的人,還是看做了最佳的暗殺時機……都不會再有改變了。
雨很大,林鐘遠感覺力量從體內飛速流逝,不得不嗑了很多晶核來彌補。
可人體的機能有限,晶核的補充不是充電那麼簡單,吃了太多,就會逐漸消化不及了。
差不多到了極限之後,林鐘遠再次問係統。
林鐘遠:接受骨髓之後,會發生什麼?
係統555:宿主……你彆衝動啊……
林鐘遠得不到回答,再次嗑了一把晶核,力量在身體裡橫衝直撞,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彎腰下去,捂住嘴。
係統快哭了:我說,我說就是!宿主的身體太差了,一旦接受這種轉化,會承受更多痛苦的!不是所有負麵知覺都屬於痛覺可以被屏蔽掉啊!
林鐘遠:然後呢?
係統:然後……
十分鐘後,烏雲中的雷電已經變得越發密集,每隔幾秒就出現一次炸雷。
係統告訴林鐘遠,那邊的人類已經準備好,很快就會發動對喪屍皇的攻擊。
林鐘遠想著,他也快要準備好了。
脊骨穿刺針已經就緒,以異能者的體質,不需要太考慮消毒的問題,他深吸一口氣,嘴裡咬著一塊手帕,用力將其釘入了骨頭。
還不夠深……
第二下,再次用力,酸楚發麻的感覺竄過了全身,林鐘遠朝著一旁側躺倒下,深吸了幾口氣,緩緩推動。
這幾乎稱不上是一場手術,甚至更像是自虐式的刑罰,他不確定骨頭有沒有被弄出多餘的破損,紮的地方夠不夠準確。
被屏蔽的疼痛之外,是無法描述的痛苦,他躲在一麵廢棄的雨傘後麵,儘量不發出聲響。
必須再快點才行了。
林鐘遠感覺到心跳越發緩慢,呼吸一點點停滯下來,係統買來的道具在他的身上讓時間更快流逝。
他的眼瞳逐漸變得渙散、失神,緊接著是新的墨黑色絲絲暈染。
新的力量在體內蔓延,身體變得沉重,每一寸神經都在狂跳、發麻。
刹那間,一股奇異的波動擴散開來,像是無形的磁場,又像是世界被按了一秒的暫停鍵。
所有喪屍進攻的動作與了短暫的停頓,然後紛紛轉動透露,朝著另一個方向望去。
是新的氣息,新的天敵,更虛弱,也更危險。
“林鐘遠!”
傅深白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目眥欲裂,猛地轉身,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可怕氣勢。
他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
“你瘋了嗎?!”
這種時候私自轉化,這種時候突然主動成為攻擊的焦點,這種時候……
林鐘遠趴伏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因為太過用力,胃裡一陣惡心,猛地嘔出一大口黑色的鮮血。
身體裡,有東西脫離了控製,順著他的脊骨,沿著他千瘡百孔的身體,肆意蔓延。
但這並不妨礙他使用新的力量。
林鐘遠擦了擦嘴,重新站起身來。
他的頭發依然是純白的顏色,在偶爾的閃電照耀下甚至散發著銀白的光,他的皮膚也更加白皙了,接近著人偶般的透明。
他漫步走到空中,不被周圍的風雨影響分毫。
然後抬頭望去。
一個巨獸般的雷電,正在那裡緩慢聚攏著,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也越來越亮。
是人類即將送給喪屍皇的致命一擊。
“林鐘遠,回來!”
傅深白直接衝到了空中,想要去抓他。
但林鐘遠卻忽然轉身,躲開了他伸過來的手,然後向下靠近,在傅深白的身上推了一把。
“嘭!”
隻是看似不重的一推,讓傅深白毫無防備地向下砸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已經戰鬥了太久,力量消耗了近半,一時動作竟然慢了一拍。
周圍的喪屍依然很多,但很快在傅深白再一次的操控下停止進攻,轉而去和後來出現的同類廝殺。
“林鐘遠——”
他第三次喊出這人的名字。
這一次,那個擅自行動的人終於轉身朝他走來了。
雖然腳步有些搖晃,神情裡也寫著他最熟悉的那種心虛。
肯定是又乾了什麼壞事吧,每次都是這樣,總要挑釁他,吃了再多虧,都死不悔改,下次再犯。
傅深白下意識鬆了口氣,朝著林鐘遠再次伸出手來,想要像以往那樣抓住他。
這一次,看在他那麼辛苦的份上,看在他們終於可以離開這裡的份上,他可以不生氣了,騙他的事,擅自行動的事,把他嚇壞了的事,都可以不計較了。
林鐘遠麵朝著他,眼神有些閃躲,在距離他很近很近的地方,忽然停住了腳步,
“對不起……”
一絲一縷的晶體像雪花那樣從骨縫鑽出,沿著曾經的傷口、腐壞的內臟,占據那些不夠強韌的血肉。
林鐘遠的身體越發沉重,晶核侵蝕了他的雙腿,仍在繼續向上生長,新生的力量也逐漸達到了巔峰。
未來是可以改寫的。
他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就一定可以做些什麼……
天光大亮。
巨大的雷電帶著龍吟落下,如同下墜的行星,將一切撒上刺目的白,可怕的炸雷聲奪去人們的全部聽覺,隻剩下土地扔在顫動。
林鐘遠向前最後一步,注視著他的雙眸蒙上霧一般的水汽,近乎深情。
很快,可怖的威壓近了,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慢慢露出了一個很輕的笑容。
一切都靜了。
雷電落在他的肩背炸裂,化作千萬根銀白的針,瞬間刺穿他的身軀,在他的皮膚上割出龜裂透光的細紋。
他幾乎被撕碎,卻硬生生抗住了一切,眉心都不曾顫動一下。
軀體被灼燒,被照亮,在化作灰燼之前,又被晶核的力量不斷修複,最終由血肉轉變為更加堅硬、不畏懼雷擊的透明質地。
清脆的、像是白雪被擠壓的聲音從體內傳出,晶核蔓延到了林鐘遠的腰腹,而仍是肉身的後背,已經在雷擊下露出白骨。
傅深白什麼都看不到,勉強睜開的眼睛被光刺傷。
晶核……無數的晶核在他眼前瘋長。
沿著林鐘遠的骨頭,血肉,飛速蔓延著,從四肢到腰腹,迅速爬到了胸口、脖頸,一步步將一個活生生的人,化作透明耀目的雕像。
林鐘遠終於沒有被持續了數秒的巨大落雷化作灰燼,卻為了阻擋這樣的攻擊,全身逐步化作了堅不可摧的晶核。
他看到林鐘遠的唇齒緩慢張合著,卻聽不到說了什麼。
被晶核徹底感染的身軀,是世上最強韌的絕緣體,將那可以摧毀一切的落雷擋在身後。
雷電被他徹底阻隔,化作無數道樹枝紋路般的線條,從身後彈散出去,將成群的喪屍消滅殆儘。
逐漸地,光芒散去,一切又恢複到了曾經的陰雨。
雨水衝刷著晶核質地的雕像,他有著與林鐘遠一模一樣的麵容,無論誰,隻要得到這樣多的晶核,一定會成為世上最強大不可戰勝的個體。
暴雨上一秒還在傾盆落下,下一秒忽然停了。
眨眼間,雨過天晴。
傅深白望著眼前的人,像是沒能理解發生的事,緩慢地抬起手指,怔愣著碰觸到了一片冰冷。
掛著雨水的,冷硬的,殘留著絲絲縷縷的靜電,還有一抹沒有擦淨的黑色血跡。
就像是林鐘遠習慣使用的冰塊一樣冷。
一切定格在林鐘遠垂眸望向他的瞬間,神情寧靜,藏著未儘之語的雙唇微張著,像是已經得到了最想要的結果。
化作永恒的麵容上不見痛楚,沒有猶豫,更無畏懼,就連唯一或許存在過的淚珠也被刹那蒸發。
他終於握住了那隻手,定睛望去,試圖在林鐘遠最終的神情中找到一點留戀與不舍。
卻隻瞧見一雙安然赴死的眼,和說過歉意的雙唇。
陽光下,巨大的晶核折射出彩虹般的光彩,落在遍地的腐肉斷肢上,照不進傅深白的眼底。
“騙子。”
……
喪屍皇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傳聞卻有著各種版本。
有人說,他隨著晶核化的林鐘遠殉情了。
也有人說,他在那時就和林鐘遠一起死了。
但沒有人發現他的屍體,於是人們推測著,他是再次陷入了沉睡,也許多年之後,會再次蘇醒,帶來新的滅世之災。
無論如何,曾經被末日洗禮的土地,因林鐘遠的死亡而換來了長達百年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