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三十二年,酣春。
大雨連綿三天三夜,不見一絲天光。
猶到酉夜之時,似是天塌地陷般的雨水重重的砸落在每一塊青石板上,沉悶的雨聲宛如一把重錘砸的人無法喘息。
暗沉的天空,似是無邊的烏墨染透天際,一陣陰風狂烈席卷了臨滄城,使整座城池宛如搖顫了起來,凶煞之氣隨著疾風洶湧而來,讓人不禁膽顫心寒。
劍華門
上泉水榭
淩冽刺骨的寒風卷動著湖水,掀起洶湧狂浪的波瀾。
“小姐,今夜風大,請早些回房休息吧?”蓁蓁將一襲純白的大氅蓋在江晚舟身上,係好中間的衣帶,看著自家小姐被寒風吹紅的臉頰,眼中泛出一絲心疼,“聽明森師兄說,師父和大師兄帶著一代弟子們早早埋伏在春甘林,任江湖朝堂哪方勢力前來都會有去無回的,小姐您放寬心,早早回房歇息吧。”
江晚舟看著天邊滾滾而來的黑雲,大雨滔天,誓要將人碾壓於塵土之下。
她發髻被寒風吹得淩亂,清澈的雙目之中浮現重重擔憂和愁慮:“雖然總有宵小想要挑釁父親威嚴和竊取劍華門鑄造精藝,但這次來襲,我卻內心惶恐不安。”
“蓁蓁,我想去春甘林看看父兄。”
蓁蓁攔住她,勸道:“小姐,許是今夜暴風驟雨,您難免有些心浮氣躁,一會兒蓁蓁給小姐煮一碗安神湯服下,可好?”
“不,這不是簡簡單單的心浮氣躁,”江晚舟推開蓁蓁,走出上泉水榭,往大門趕去,“父子連心,此刻我心痛不止,定是父親出了事情,我要去看看。”
“小姐,等等我,”蓁蓁勸不住,隻能連忙追上,“奴婢隨您一起去。”
江晚舟跑到大門口,卻被兩名青衣弟子攔住。
“小姐,門主有令,今夜您不得擅自出門,勞煩小姐回房歇息。”
江晚舟眉頭一皺:“讓開!我要去找父兄!”
青衣弟子堅持:“小姐,請回。”
“誰給你們的膽子敢違逆小姐的命令?”蓁蓁上前,推開青衣弟子,抽出腰間軟劍架在另一個想要上前阻攔的青衣弟子的脖頸處,“我看誰敢阻攔小姐?”
六品修為的威壓瞬間壓製兩名青衣弟子的內力湧動,他們身體似是被重物壓製,膝蓋一軟,癱倒在地。
江晚舟越過兩名青衣弟子,提起裙擺往外跑去,剛走沒兩步,就看見數十名紅橙衣弟子步履慌張的跑回來,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傷,像是如遭大敵,不堪抵禦的樣子。
江晚舟並未在弟子群中看到父兄,急道:“門主和大師兄呢?”
蓁蓁上前,也並未在人群中見到明森,忙道:“怎麼隻有你們回來了?門主和大師兄,二師兄呢?其他人呢?”
紅衣弟子捂著胸口,喘著粗氣道:“師父他們...他們在....”
話音未落,隻見遠方飛來三人,身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傷口,口吐鮮血,似是力竭般滾落在地。
江晚舟瞳孔一縮,連忙跑上去,“爹——”
江北辰看到江晚舟跑出來,目呲欲裂,推著江子恒,大喊道:“快——快——”
“帶晚舟回去!”
話畢,江北辰噴出一口血,明森立刻扶起江北辰進入宗門。
江子恒拉起江晚舟躍入宗門內,抬手一揮,重如千斤的大門“轟”的一聲緊緊關閉。
大門關閉的瞬間,江晚舟透過門縫看見湧上來的人群。
那些人,身著黑衣鬥篷,臉覆羅刹鬼麵,胸口衣物上是用金線繡出惡鬼模樣,青麵獠牙,身影竄動之時宛如惡鬼出閘,似要將這人間攪成血腥煉獄。
江晚舟瞠目結舌:“竟是歸墟——”
何為歸墟?
乃是江湖上最神秘最殘忍最凶煞的殺手組織,凡是歸墟接手的任務,所到之處,無一活口,無論任務難易程度如何,歸墟都可以完美完成。
如此之高的任務完成度,江湖朝堂的人都想與歸墟合作,奈何歸墟接單隻看首領心情,哪怕給的賞金再多,首領若是看不中買家的任務,便不會放棄原則隨意接活。
對此,江湖和朝堂之上都流傳著歸墟駭人的傳說,說它是十八層地獄在人間的化身,又說歸墟首領武功修為達至天玄境界巔峰,隻差一步就成了仙人。
尤其是那一雙詭異的蔚藍眼眸,似是深海湧出的吃人鬼魅。
如今,普天之下,無人敢挑釁歸墟的權威和地位。
前來禦敵的劍華門眾弟子聽到江晚舟的話,皆是腳底湧上一股駭人的寒氣,似要將血液冰凍,如芒在刺。
“歸墟許久未曾現世,如今竟是想要滅我劍華門,到底是何人向歸墟買命?竟如此歹毒啊!”江北辰將新馬亭侯劍持於胸前,站在京台之上,劍指晃動的大門,目光堅定無比,可眼底卻蘊著無限的絕望和無助,“歸墟此次前來想必是為了關樓,子恒,蓁蓁,你們帶著晚舟立刻離開,其餘弟子與我一同殺敵。”
眾弟子紛紛拿出本命長劍,喝道:“是。”
江晚舟搖頭,拉住江北辰的手臂,淚如雨下:“不,女兒不走,女兒要與父兄共進退。”
江北辰不看江晚舟的眼淚,狠心甩開衣袖,看向江子恒和蓁蓁,沉聲:“你們要誓死護住晚舟!”
蓁蓁紅著眼,堅定道:“門主,奴一定誓死護住小姐。”
江子恒握緊手中的湛盧長刀,眼神堅毅:“爹,等我將妹妹送出去,定回來助你!”
他拉著江晚舟的胳膊,將她扛在肩上。
“不要……不要……放我下來……爹……你不要拋下我……”
江晚舟奮力掙紮,奈何敵不過江子恒的力氣,隻能眼巴巴的看著劍華門眾人在大雨中模糊。
“歸墟之下,不走生人。”
一聲尖銳刺耳的嬉笑赫然響徹整座劍華門。
錚——
江子恒抬刀擋住飛來的琴弦,細如發絲的琴弦像是活了過來,一彎一繞,如跗骨之蛆,靈巧的繞開湛盧長刀,直逼江子恒的喉結。
“刀尖砍向玄柱,生火可退玄冰琴絲。”肩上的江晚舟低聲道。
江子恒目光一定,手腕一轉,長刀裹著琴弦砍向一旁的玄柱,鋒利的刀刃與玄鐵摩擦,火花四濺,刀身緊裹的琴弦瞬間退縮。
“哎呦呦,沒想到一個小姑娘還能破了我的九殺絕琴呐?劍華門還真是藏龍臥虎啊!”
那道尖銳的聲音仿佛縈繞在耳邊,如同針尖戳著耳膜,激得人頭痛欲裂。
江北辰飛身而起,新馬亭侯直逼房簷之上雨中的虛影。
眨眼間,虛影隨風散去。
江北辰瞳孔陡然一縮,刀尖一刺,劍刃穿破扇骨。
紙扇旋轉,一股強橫的內勁直逼江北辰麵門。
江北辰翻身扭轉新馬亭侯,紙扇被甩開,在空中急促飛馳三番,落在飛簷之上那隻慘白伶仃的手上。
“哎呦呦,江門主不論是已達玄妙境界的巔峰,竟能破了秦執的折痕鎖,真是讓人家大開眼界呀。”大雨之中顯露出一道妖嬈嫵媚的身姿。
來人雖是男子身形,但舉手投足儘顯女子柔情,樣貌美豔,右眼角有一顆豔紅的淚痣,一雙鳳目流轉間儘是多情妖冶。
江北辰擰眉:“歸墟使者樓棄!”
“秦執!”
他看向京台之下四道身影,腰間掛著白布,宛若勾魂使者,“沒想到上善若水竟然也來了!”
上善若水,歸墟四大引渡郎君,名喚:上堯、善哉、若淶與水泊。
四人腰間掛有一塊白布,隨風擺動時如同經幡,意為送你上路。
從未有過上善若水與歸墟使者同時出現的時候,江北辰不禁心裡感慨。
歸墟為了滅掉劍華門,竟然傾巢而出。
樓棄抬手捂嘴,嬌媚一笑:“沒想到江門主還能認識人家,真是讓人家受寵若驚呀。”
“我也沒想到劍華門竟能讓歸墟使者和上善若水一起蒞臨,背後之人想必是抱著滅門之心吧?”江北辰餘光瞥向地上正在廝殺的眾人,滿眼悲痛欲絕,“究竟是何人…何人想要害我劍華門?”
歸墟殺手破門而入,與劍華門纏鬥在一起,到處都是慘絕人寰的叫聲,哪怕大雨滔天也依然阻擋不了歸墟的嗜血狠辣。
大片鮮血鋪灑京台之上,廊橋倚欄,珠箔銀屏,入目都是鮮紅的血液和痛苦的嘶吼,整座劍華門仿若從血池之中浮現而出,似是地獄降世。
樓棄帶著歉意的目光看向江北辰:“歸墟是不會泄露買家信息,恕人家不能解答江門主的困惑。”
江北辰看著被逼到絕處的江子恒和明森,懇求道:“那人給了你們歸墟什麼,我可以雙倍…甚至三倍,四倍都可以,隻要你們可以放……”
“聒噪。”秦執不想聽兩人繼續糾纏,執扇衝上去,與江北辰拚鬥在一處。
“哎呀,你真是急性子,”樓棄衝上去幫秦執,素手一展,四條琴弦從四麵八方射向江北辰四肢,“你又打不過江北辰,我來助你。”
江晚舟看到房簷之上的打鬥,江北辰腹背受敵,雖然秦執和樓棄境界不敵江北辰,但受了內傷的江北辰也無法在兩人的夾擊中討到優勢。
她拉過江子恒,抬手的瞬間,袖中飛出兩隻短箭刺穿兩名殺手的心臟。
“兄長,去幫爹爹!”
江子恒一刀劈開衝上來的殺手,麵露難色:“晚舟,你…”
江晚舟退後,從腰間拿出一把長笛,神色凝重道:“我會開啟禦敵大陣拖住他們,你帶爹爹和剩餘弟子進入後山關樓,啟動關樓火器。”
“好。”
江子恒立刻衝上去加入簷上三人混戰,有了江子恒的加入,江北辰得到了一絲喘息,秦執和樓棄立刻被反壓。
一陣輕靈的笛聲響起,整座劍門山樓突然晃動了起來,像是地下藏著一隻巨獸,想要破土而出。
京台的青石板下突然湧出煙霧,絲絲白霧被雨水打散,陰風一吹,撲向殺手。
殺手聞之,頓感不適,頭昏眼花一瞬,想要閉住呼吸時卻被簷下飛出的長箭和腳下青石板縫隙中突出的尖刺刺穿胸膛和身體。
秦執穩住身形,躲開江子恒的長刀,看向吹笛的江晚舟。
“彆玩了,若耽擱太長時間首領會生氣的。”秦執腳尖一點,擋開飛來的長箭和暗器,俯身衝向江晚舟。
樓棄眼底閃過一絲惶恐,“好。”
十指間陡然竄出十根細長的琴弦,不同於剛才銀白,此刻的琴弦泛著幽幽血光。
“子恒小心,琴弦有毒!”江北辰見狀,立刻提醒道。
奈何江子恒實力不敵樓棄,想要躲避身後繞來的琴弦,卻不小心翻身滾下房簷。
江子恒一口血噴出,跌落在地。
“子恒——”江北辰一劍砍斷琴弦,飛身扶起江子恒。
“兄長!”江晚舟操縱機關,立刻將兩人扶起,玄柱移動,從中飛出兩把削鐵如泥的長刀擋住樓棄的殺招。
樓棄看著被截斷的玄冰琴絲,怒火中燒:“很好,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生氣了,我會讓你們死得很慘!”
到現在為止,他已經損壞了五根玄冰琴絲。
玄冰本就難得,鍛造成絲更是難上加難,如今損毀這麼多,樓棄心痛難忍。
樓棄甩出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劍,腳尖一轉,劍柄後麵飛出一條4尺長的軟辮,上麵布滿尖細的倒刺,氣勢凶猛,勢如破竹。
秦執飛扇相助,將湧出的機關利器一一打散。
軟辮圈住明森的腳腕,用力將他扯過去。
京台之上,長箭飛馳,劍華門弟子持有腳法可避之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