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秋獮第二日,天色如常,依舊晴朗。
排行榜立在高台之上,上麵的排名讓人不禁升起濃烈的鬥誌。
常青山走出帳篷,看向司嶼的帳篷,那裡一切平和安靜,仿佛從未起過什麼風波。
慕任走出來,打了個哈欠,問:“將軍,今天我們去獵場嗎?”
常青山收回視線:“去。”
雲戈隨後出來,聽到常青山的話,看了眼北橈使團的帳篷,說:“將軍今日怕是要遇到北橈的人了,將軍要小心他們使詐。”
慕任說:“我跟著將軍,看誰敢動將軍一絲一毫?我擰斷他的腦袋!”
“拉倒吧,你武功可沒有將軍高,還保護將軍,彆到時候讓將軍保護你了。”雲戈吐槽。
他看著常青山,問:“將軍,一早沒看到明廷,你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常青山淡聲:“侯府有事,我讓他回去處理了一下。”
雲戈點頭:“事情麻煩嗎?用不用我回去幫他?”
常青山眯了眯眼:“不麻煩,你留在這裡就行。”
“好。”
營地的人整裝待發,陸續前往槐山和回廊密林。
常青山剛要上馬,就聽見背後傳來趙思思的喊聲。
“青山哥哥,青山哥哥……”趙思思穿著一身紅色騎裝,看起來英姿颯爽。
常青山道:“六公主,有何吩咐?”
趙思思看著他,盈盈一笑:“昨日我們不是約好了,今日一起打獵嘛?”
單方麵的同意可不算作約定。
昨天趙思思跟著常青山的時候,兩人真正的交流次數一隻手都可以數的過來,大多時候都是趙思思一個人在那裡自言自語,自說自話,像一隻擾人的蜂子。
常青山看見司嶼走出帳篷,眼眸一壓:“好。”
趙思思喜笑顏開:“那青山哥哥今日多教教我如何射箭好嘛?我昨日一個獵物都沒有打到,無趣死了。”
常青山見司嶼向他看來,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彙:“好。”
趙思思見常青山對她如此妥協,不禁意動,靠近一點,委屈巴巴的說:“青山哥哥,我今日可以同你乘一匹馬嗎?昨夜我那汗血寶馬不知怎麼回事,突然虛弱了許多,根本站不起來,更彆提去打獵了,我這次來隻帶了一匹馬,所以今日我能不能和你一起騎馬狩獵?”
常青山見司嶼的目光落在他身前的趙思思上,那藍眸如大海深沉,看不清任何情緒變化。
目光停留也就一瞬,下一秒又與他相交,深邃莫測的眼眸之中泛著微光,像是要望進人心裡去的審視和警告。
常青山目不轉睛,嘴角勾起一抹挑釁的弧度,微微低頭,湊近趙思思耳邊,薄唇翕合:“好。”
司嶼收回視線,沒做停留,牽著一匹馬轉身走進了獵場。
常青山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眉頭微皺。
趙思思得到常青山的應允,喜不自勝,立刻翻身騎上馬,看向常青山,伸出手:“青山哥哥,快上來,我們去打獵。”
“這匹馬送給六公主了,微臣突然想起還有多餘的馬,微臣去取,六公主先去狩獵吧。”常青山拍了一下馬屁/股,他看向趙思思的親衛,囑咐道,“你們跟緊六公主,保護好公主殿下。”
說完,常青山抬腳離開。
“常青山,你……”
黑馬被拍了一下,馬蹄一跳,往槐山跑去,趙思思連忙握住韁繩,被□□的黑馬強行帶進了獵場。
親衛連忙追上去。
常青山看著司嶼離開的方向,剛才太子也走了和司嶼同樣的方向。
不像巧合!
因為常青山的馬被趙思思騎走,雲戈和慕任又取了新的馬過來,見常青山望著遠方。
“怎麼了?將軍。”雲戈問道。
常青山收回視線,說道:“進入獵場後,你們立刻找到太子,找到後立馬鳴哨聯係我。”
雲戈詫異道:“將軍,是太子有什麼危險嗎?”
他看向營地,北橈使團的人已經進入獵場。
慕任忙問:“是北橈打算對太子下手?”
“具體原因不要問,先去找,找到後立刻通知我。”常青山神色凝重。
兩人不敢耽誤,立刻轉身上馬,進入獵場。
常青山沒有騎馬,直接走進了槐山深處。
他步伐輕鬆,麵色從容,尋了一處遮天蔽日的槐樹倚著,雙手環胸,閉眼歇息。
幾息之間,耳邊響起輕微的踩踏聲。
常青山默不作聲,仰頭閉眼,故作不知。
那人聞氣息和氣味,走路時的步伐頻率,頭上釵子隨著她的動作叮當作響。
是個女子。
女子再靠近,帶著一點點的謹慎和慌張。
因為沒有殺氣,常青山並沒有立馬出手製止女子的動作,他想看看這人想要做什麼。
直到……
常青山睜開眼,抬手抓住想要觸碰他臉的手,看著麵前熟悉的麵孔,冷道:“長樂郡主,請自重。”
此人乃是趙寧王的二女兒,長樂郡主,趙沁悠。
趙沁悠臉一紅,羞澀一笑:“將軍,我隻是見到有綠葉落在你的頭上,想替你取下的,是我唐突將軍了。”
常青山鬆開手,隨意撲了兩下頭發:“此事不勞煩長樂郡主。”
“將軍一人狩獵嗎?”趙沁悠主動道,“正好我也一人,不如一起?”
常青山道:“不必。”
趙沁悠咬了咬嘴唇:“將軍為何如此冷漠,是長樂哪裡做錯惹怒了將軍?”
常青山道:“長樂郡主何出此言?你我並不相熟,何來惹怒?”
趙沁悠臉一陣羞紅,不是因為害羞所致而是因為尷尬窘迫。
“將軍你忘了嗎?我們曾有過一麵之緣,前段時間,我們曾在定天宅見過的。”
常青山挑眉:“所以呢?”
趙沁悠:“……”
常青山漠然道:“長樂郡主很喜歡跟隻有一麵之緣的人交朋友?”
“若是這樣,長樂郡主還真是廣結善緣啊。”
趙沁悠:“…”
她尷尬一笑:“將軍真是幽默風趣,多交朋友不是好事嘛?”
“能與將軍這樣忠勇無畏之士結交是長樂的福氣。”
常青山目光移開,看向趙沁悠身後,微微躬身道:“微臣見過長寧郡主。”
趙沁悠神色一變,轉身見趙慕靈牽著一匹白馬站在他們一米之外,明明什麼表情都沒有臉上卻讓趙沁悠看出幾分嘲諷,像是再說她的不自量力。
趙沁悠握緊拳頭,臉上表情幾番轉換,隨即揚起笑臉:“姐姐怎麼過來了?何時來的?”
趙慕靈頷首:“常將軍回朝多日,長寧還未登門造訪,是長寧失禮了。”
常青山道:“長寧郡主言重,微臣理應先行去王府拜訪長寧郡主和趙寧王的。”
“那年旱災,若非寧王府變賣家產,替大軍屯購糧草,送往關山崗救急,我軍萬不能度過難關,此等恩情,難以報答。”
此次回朝常青山有太多事情要辦,趙寧王那邊雖然不要求他回報什麼,但常青山也應允了趙寧王一個承諾。
趙慕靈淡笑:“將軍不必掛懷,大家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天啟國,邊線若是扛不住,何來天啟國此刻百姓無憂無災的生活?”
常青山頷首:“長寧郡主大義。”
趙沁悠看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仿佛身邊的她是個多餘的人。
她臉上閃過一絲不忿,強行開口:“將軍,我……”
常青山耳廓一動,立馬抱拳行禮道:“長寧郡主,長樂郡主,微臣還有事,就先行告退了,槐山深處和回廊密林多有凶獸,多加小心。”
趙慕靈說:“好,多謝將軍提醒,將軍慢走。”
趙沁悠忙道:“將軍,你等等……”
話音未落,常青山身形一閃,腳踏樹乾,瞬間離開了此處,身影之快,眨眼間就不見蹤影。
趙沁悠看著常青山走遠,氣的跺腳,回頭沒好氣道:“姐姐還真是來的及時啊?你是故意的吧?”
趙慕靈神色淡淡:“趙沁悠,彆做有損王府形象的事情,就算父親再疼愛你也會懲罰你的不知羞恥!”
趙沁悠冷笑連連:“我也不想瞞你,我就是想嫁給常青山,以父親對我的疼愛,自會幫助我成為常青山的正妻。”
“倒是你,這場秋獮之後你就要議親了,雖然掛著王府嫡女的名頭,但天都城的權貴心裡都清楚這王府真正的嫡女是誰?到時候誰願意娶一個無權無勢的女人入門呢?”
趙沁悠走過去,擰著身子,冷嘲熱諷道:“一個死人還占著正妻的位置,一個廢物還占著嫡女的位置,你們娘倆還真是一丘之貉。”
“你——”趙慕靈握緊拳頭,怒視她。
“怎麼?姐姐想打我?”趙沁悠譏笑一聲,“打啊?你打我一下,爹爹的鞭子就會替我還十下,你打啊?”
趙慕靈梗著脖子,眼眶發紅,死死瞪著趙沁悠的臉。
握緊的拳頭最終鬆開,她深吸一口氣,飛身上馬,離開了。
趙沁悠看著趙慕靈離開的方向,哼道:“廢物,乾脆死在獵場中得了。”
常青山聽到了鳴哨,是來自槐山和回廊密林的交彙處。
他輕功過去,隻見雲戈站在那裡,見他過來,立刻招手喊他過去。
“將軍,我找到了太子,但太子眼下正……”雲戈欲言又止道。
常青山皺眉:“怎麼了?”
雲戈為難道:“將軍您自己看吧,我怕知道太多,死的快。”
常青山說:“那你去找慕任吧。”
雲戈點頭:“是。”
常青山調整氣息,看著雜草前麵前正在交談的兩人,隨著他的靠近,兩人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司嶼,我對你也是算不錯了,你現在是打算與我為敵嗎?”太子眼中寒意森然。
司嶼垂眸:“我不知道太子哥哥你想說什麼?”
“你跟我裝聽不懂?”太子逼近,將司嶼抵在樹乾,狠聲道。
“昨日,你去王帳內和父皇說了什麼?”
司嶼眸光閃爍:“沒,沒說什麼。”
太子抬手輕撫她的臉頰,柔聲道:“司嶼,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應該清楚孰輕孰重,想要站隊也得好好想想誰能保住你?”
“趙天宇就是個酒囊飯袋,天天覬覦你的美色,趙天佑就是個傻子,早就沒了爭權奪利的機會,趙思思馬上就要嫁去北橈受苦,如今這皇城之中,隻有我可以保護你,隻有我可以順理成章的坐上皇位。”
“我背後的勢力你是清楚的,有皇後母族支撐,常青山又手握重兵,如今的天啟國皇位我唾手可得。”
“說實在的,我本不想和你說這些,畢竟這裡偏僻幽靜,野獸橫行,你一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姑娘死在這裡並不覺得稀奇,畢竟每年秋獮都會死人,不是嘛?”
司嶼抬眸:“太子哥哥是在威脅我嗎?”
太子眼中凶厲畢露:“你和父皇到底說了什麼?”
“我和父皇說了太多話,不知道太子哥哥想知道什麼?”司嶼眨巴著眼,神情無辜,“是平日裡的問好關懷,還是講與父皇在知天居的課程教學?”
“是同兄弟姐妹的相處如何?還是那夜我是不是從西直門離開的,從而見到一些不該看到的事情呢?”
太子眼色一沉,眸光似刀,撫摸司嶼臉龐的手掐住她纖細的脖子:“你看到了什麼?”
司嶼仰著脖子,呼吸困難:“太子哥哥在怕什麼?”
“我還沒有告訴父皇那夜我所見所聞,不然太子哥哥能平安無事的在我麵前威脅我嗎?”
脖子上的手指微微鬆開,太子獰笑:“所以呢,你打算用此事威脅我?你覺得僅憑你一人之言,父皇會信你?”
司嶼說:“若是旱災以前,父皇眼中從未有我的存在,但是現在,我可是天命之子,神跡化身,你覺得父皇對我信任程度有多高呢?”
“而且,若是皇後娘娘知道她最愛的兒子被你所殺,又會如何?”
太子臉色一變,眼中閃過一絲忌色:“你想死嗎?”
手指用力,司嶼的臉色瞬間慘白。
“太子…太子哥哥,我沒有威脅你的意思,相反…軒王死掉對我來說…是一件好事。”司嶼艱澀道,“他從小欺辱我,如今慘死我高興都來不及,又豈會為他報仇呢?”
太子繃著臉:“你想要什麼?”
司嶼舒了口氣,麵帶不甘和羞辱:“我想讓趙天宇去死。”
太子微微詫異:“什麼?”
“太子哥哥,我祝你登頂乘龍位,待你獲得大統,請賜死趙天宇,這麼多年我被他羞辱多次,時時刻刻想要殺死他,但礙於自己實力不濟,無法撼動高家,所以……”
“所以你想借此事和我做交易,用我力量除掉趙天宇?”
太子自然清楚司嶼和四皇子之間的糾葛,趙天宇對司嶼有非分之想,他心知肚明,但並不在意,如今他卻發現自己這個弱不禁風,軟弱可欺的三妹妹竟然還是個心思詭譎的烈女子。
司嶼含淚,目光堅定:“是,太子哥哥,隻有你能救我,我隻相信你。”
“我若是想害你,為何不再父皇讓三法司調查軒王之死時說出來呢?”
“我並非想和你作對,我隻想太子哥哥能保護我安穩餘生就好。”
太子眸光閃爍,黑眸之中滿是算計和謀劃,他眼眸深深,看著司嶼,鬆開了手。
“哈哈…”司嶼癱坐在地,劇烈喘息。
太子居高臨下的看著猶如枯草的司嶼,聲色俱厲道:“若是之後我聽到任何關於那晚的事情,你該知道……”
司嶼忙道:“不會的,我從未和父皇透露隻言片語,我隻是利用五弟是個癡兒,想來沒人會聽他的話,我和他說了幾個詞暗示太子哥哥你,旁人聽見了根本不會讓人聯想到那晚的。”
確實,五皇子所說的話,前不著店後不著村,若不是太子是當事人,恐怕也挺不懂五皇子話中含義。
太子冷凝著臉:“好,我可以答應你的請求,之後我讓你如何,你……”
司嶼搶先說:“太子哥哥任何吩咐,司嶼定會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太子滿意的笑了笑,轉身離開。
司嶼緩緩起身,摸著脖子擰了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偏頭,勾唇,似笑非笑道:“將軍,好看嗎?”
第82章
常青山麵色平靜的走出來,坦然的站在司嶼麵前,絲毫沒有被抓到的羞愧和窘迫。
“將軍在那裡站多久了?”司嶼目露關切,“這叢林蚊蟲多,將軍有沒有被咬?我這裡有膏藥,可以消腫止癢,將軍要不要……”
常青山打斷她的話:“微臣站在這裡多久三公主心裡不清楚嗎?”
司嶼嘴角拉直,故作懵懂:“我不太清楚將軍此話何意?”
常青山走近她,上下打量,嗓音淡淡道:“三公主,雲戈是你的人吧?”
“他喚我來隻是為了讓我知道軒王是被太子所殺。”
司嶼隻笑不語,目光平靜悠然,仿佛不在意常青山說出來的話對她有多少衝擊力。
常青山補充道:“那夜去薄康毅的府邸偷盜東西的黑衣人也是你派去的吧?”
他往周圍看了看,“你的小侍女呢?她沒跟三公主一起來嗎?又被三公主您派去偷什麼東西了嗎?”
司嶼嘴角笑意更加明顯,她往後倚著樹,神情淡然自若的看著常青山一層一層扒開她的偽裝。
她沒有所謂被戳中心事的羞愧和憤怒,反而有一種汝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感和滿足度。
“你出現在沈清芸身邊,被一起抓到秦風樓,也是你謀劃的吧?”常青山一字一句道。
“其實還有很多,微臣不想一一列舉,大致說來,自從微臣回朝後,不…”常青山微微一頓,思忖了一下,“應該是從軒王慘死後發生的一係列事情都是三公主您在背後推動,是吧?”
常青山的每一個問話都是一次肯定。
他沒有質疑自己問出來的每一個問題,甚至在脫口而出後他觀賞著司嶼的表情時都得到了回答。
司嶼抬起雙手,拍了兩下手掌,讚賞道:“將軍,你果真是文武雙全,雄韜偉略啊!”
“三公主此話,微臣不敢當,與三公主比起來,微臣不過是個隨意被人擺布的螻蟻。”
常青山搞不懂司嶼此時的行為舉動,如今被他一一拆穿,她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看起來很滿意他。
“將軍不可妄自菲薄,將軍對我來說可是重中之重。”司嶼笑容溫柔,眼中柔情似蜜。
常青山移開視線,不想看那雙波光瀲灩的藍色眼眸。
他嘴角繃直,語氣強硬:“三公主意欲何為微臣並不想插手,微臣隻想和三公主做個交易。”
司嶼挑眉:“將軍要與我做什麼交易?”
常青山道:“雲戈換申明廷。”
“申明廷?”司嶼不解,“那不是將軍的副將嘛?為何要來找我換?是這位副將出現什麼問題了嗎?”
常青山沉聲道:“三公主此時還要繼續偽裝下去嗎?”
“微臣的一舉一動怕是已被三公主儘收眼底,您又何必在這裡裝聾作啞,故作不知?”
昨晚常青山讓申明廷去司嶼的帳篷查看一下。
一是想知道太史景衍和司嶼之間的關係如何;
二是想警惕一下六公主試圖給司嶼下藥,破壞北橈和天啟的和親;
結果常青山在帳篷裡等到天亮申明廷都沒有回來。
今早檢查過司嶼的帳篷,也沒發現什麼問題,就說明申明廷被抓住時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可以還手。
常青山不禁想到司嶼身邊的小侍女,此人善於隱藏實力,他第一次見那個小侍女的時候隻是以為她會一些拳腳功夫,可那夜在尚書府短暫的交手後,常青山可以確定此人的武功境界在玄妙之上。
如今司嶼身邊沒有那個小侍女,想來是被司嶼派去看管申明廷。
司嶼摸了摸脖子,問了彆的:“將軍有帶伏珍膏嗎?”
“我脖子有點痛,你能給我抹抹嗎?”
常青山眉頭微蹙,看向司嶼的脖子,上麵的指痕清晰可見,由此可知當時太子是帶著殺心的。
常青山手指蜷了蜷:“三公主如此本事,必定良藥眾多,等交換完,也可讓雲戈替你醫治。”
司嶼垂眸,似是無奈的笑了下:“將軍是打算和我撇清關係了?”
“微臣與三公主隻有君臣,沒有其他關係,三公主慎言。”
司嶼走向常青山,兩人距離隻有一掌:“我以為將軍對我是不同的,而我對將軍的心將軍也應該是清楚的,不是嘛?”
她握住常青山垂在身側的手,語氣可憐又低迷,“將軍,司嶼之心,天地可鑒,你難道要視若罔聞嗎?”
司嶼的指尖冰涼,似毒蛇攀繞手臂,嵌入身體裡,順著滾燙的血液,找到他的跳動的心臟,一口咬住。
常青山手指微顫,任由司嶼的手指插入他的指縫,與他十指緊扣。
他直視司嶼的眼睛,目光清明,眼睫低垂,帶著一絲絲凜冽的寒光和怒氣。
“天地可鑒?”常青山冷笑一聲,“三公主莫要折煞微臣,微臣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三公主的心?”
“三公主這話說得,您自己能信上幾分?”
司嶼摩挲著他溫熱的手背,輕輕的笑:“將軍為何不信?”
“以為我剛才所說一切都是假話?都是逗趣你的胡說八道?”
“難道不是嗎?”常青山直視司嶼的藍眸,目光淩冽,像是要從她的眼睛看進她的內心,“三公主有真正愛過人嗎?知道如何愛一個人嗎?”
“你對我所說的話是因為一時興起的玩弄和試探?還是說當年我曾幫助過你以至於讓你覺得我這個人還有利用的價值?”
司嶼眸光一顫,抿唇不語。
常青山見她不答,呼吸輕輕一抽,語氣平緩下來,說:“三公主,微臣剛才逾矩了,若是三公主想要罰微臣,微臣自願領罰。”
兩人之間陷入詭異的沉默。
常青山見司嶼不說話,心裡擔心申明廷的安全,補充道:“三公主,雲戈換申明廷,你不虧,你讓雲戈監視微臣多年,微臣可以當做不知,三公主海量,微臣希望您能放過申明廷。”
司嶼說:“我若是不同意呢?”
常青山眼神警告:“三公主,就算無法做朋友也比多個敵人要好上許多。”
“三公主是聰明人,知道該如何做出選擇?”
司嶼歪著頭,似笑非笑:“將軍這是要與我為敵?”
“為了一個副將?”
常青山道:“三公主口中的副將是同微臣出生入死的兄弟親人。”
“那我呢?”司嶼眨巴著眼,“我對於將軍隻是三公主?”
常青山眼皮微顫,眼底毫無波瀾:“自然。”
司嶼垂眸:“我以為,這段時間,將軍與我多次獨處,應該有了幾分親近。”
常青山鬆開兩人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從始至終,三公主都是有意接近微臣,您又對微臣又有幾分真心的親近呢?”
司嶼看著空落落的手,這種突然出現的虛空和無措像是那天她親手放開多洛緹雅回歸家園的時候。
隻是一瞬間,心就是空了一塊。
她懂這種微妙的感情是什麼,也知道一旦被沾染,便會萬劫不複。
司嶼曾是輔助係統,輔佐過那麼多宿主,看著他們行差踏錯,明明隻差一步就能完成最終任務卻因為感情而止步不前。
她曾替他們不甘不值,也覺得他們目光短淺,本末倒置。
孰重孰輕,司嶼向來分的清楚。
主神任務她勢在必得,她要成為一切的主宰。
司嶼將心中升騰起的複雜情緒死死壓下。
她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拳頭,眼眸深深,閃過一絲幽光,嘴角的弧度透著一絲殘忍。
常青山感覺司嶼的狀態有些不對勁,像是換了一個人,又或者說此時的她才是真正的模樣。
司嶼滿不在乎道:“雲戈既然被你發現了,那他就是無用之人,將軍若是想直接殺了他,大可動手,不必知會我。”
常青山瞳孔一顫:“三公主如此冷酷,怕是不得人心啊?”
司嶼眉頭一挑:“一個已經暴露身份的人,還有什麼可值得留下的?”
“可惜了,將軍打好的算盤被我摔碎了,將軍如今還有什麼對策想要換走你的副將呢?”
確實,常青山除了用雲戈來威脅司嶼以外彆無他法。
他不會真的殺了雲戈,雲戈在他身邊多年,並未做出什麼危害天啟國,謀害他的惡事,常青山隻是想用雲戈換回申明廷。
可如今,司嶼主動放棄雲戈,頓時讓他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
常青山呼吸一沉:“他對你無用!”
司嶼微笑:“我至始至終要的不是申副將。”
其心昭昭,常青山心知肚明。
“微臣不想參與任何爭權奪利,微臣可以立誓,不會幫任何人對抗三公主,待北橈和南疆離開天啟國,微臣便即刻啟程回到關山崗駐守邊線,終生不踏入天啟國一步。”
前幾日,南疆使團開始向天啟國上貢,待秋獮結束就會進入天啟國境內。
北橈和南疆陸續來天都城,常青山擔心天都城的安全,所以並未急著離開天都城,待兩國使團離開後他就會帶兵趕回關山崗。
司嶼眉眼冷了幾分:“將軍,怎麼辦呢?你身處權力鬥爭之中,如何能獨善其身?”
“你為何會突然回到天啟國?隻是因為戰事大獲全勝,北橈投降嗎?還是皇後修書讓你回來幫她穩固權力,尋找軒王之死的真相?”
“又或者說,你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想要謀害禦天大軍和侯府?讓你們常家背上戰敗逃兵,通敵叛國的罵名?”
常青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難以置信的看著司嶼:“你怎麼會…?”
他想到雲戈在他身邊多年潛伏,自然會把他的一舉一動傳遞給司嶼,她知道這些事,理所應當。
“將軍心裡清楚這些消息的由來,自打你班師回朝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入局,無法逃脫。”
常青山喉結吞了吞,咬牙切齒道:“微臣若是抵死不從呢?”
“三公主打算硬來嗎?”
雖然常青山不知道三公主如今的勢力有多大,但他要是強來,三公主怕是也受不住!
他不想與虎謀皮,不想明爭暗鬥,不想在朝堂中爭的你死我活,不想在皇位之爭中站隊廝殺。
為了保護侯府,保護天啟國的百姓,常青山請命離開天都城,與父親去往關山崗那種苦寒之地征戰殺敵,想著捷報頻傳,建功立業後可以保全侯府,穩固防線,護住天啟。
可常青山也知道司嶼的話句句屬實,自從他回到天都城後,他就被動的卷入了這場血雨腥風的爭鬥中了。
但是——
常青山還是想試試自己能否逃脫這場亂局!
司嶼並不惱,隻是淡淡一笑,笑容裡透著一絲狡黠和狠厲:“將軍既然知道雲戈是我的人,那你應該清楚我還知道什麼。”
常青山目光閃過一絲迷茫,隨即瞪大眼睛,眉目銳利,磨牙道:“趙司嶼,你敢!”
司嶼看著他握緊的拳頭,手背上因為用力而暴露的青筋,彰顯著常青山的憤怒和震驚。
她走過去,似是擁抱一樣,貼近他的耳邊,柔聲道:“常將軍大我六歲,算起來我應該喚你一聲……”
“姐姐。”
第83章
常青山是女子,從司嶼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知道了。
她的偽裝很厲害,這麼多年從未有人懷疑過她的性彆。
哪怕少時因為麵容白皙清秀,身形太過瘦弱纖細,常青山也隻是被旁人誤認為太瘦了而已,無人去猜測的她性彆。
隻是因為她乃天啟國大元帥,一等軍候的獨子,一出生就被趙文帝封為世子,可傳承軍候爵位。
如今天下能知道常青山是女子身份的人不超過五人。
而在常青山的認知裡,知道她是女子身份的隻有她的父親以及曾經救過她的雲戈。
戰場之上,難免受傷,常青山因為受傷先是被常羲發現真實身份,後來又因為受傷被雲戈救下,從而發現了真實身份。
從此之後,常羲和雲戈替她隱瞞了身份,乃至後期常羲回到天都城,還有雲戈替她診治療傷,確保真實身份沒有暴露。
可眼下,雲戈是司嶼的人,自然會把所有事情都告知司嶼,包括她是女子!
“青山,若你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隱瞞性彆不過罵一頓打一頓的小事,但你是軍候府的世子,是皇上欽點的將軍,是常家的接班人,是皇後疼愛唯一信賴的侄子,你覺得…若是被旁人知道你是女子,下場會是如何?”
砰——
司嶼被常青山狠狠抵在樹乾上,纖細的脖子又被掐住。
常青山收緊手指,表情猙獰,厲聲道:“趙司嶼,你真以為我不敢動你?”
“太子不殺你,是認為你對他還有用,但我不同,留下你,無異於給自己留一條絕路。”
“有句話太子說的很對,這獵場每年都會死人,如今死個公主,並不稀奇,不是嗎?”
常青山不敢賭,不敢心軟,司嶼說的每一句每一個字都是一把鋒利的刀,懸在侯府和常家的頭上。
光是一個欺君之罪,就夠株連九族了!
哪怕——
哪怕東窗事發,被人發現是她殺了公主,她也有辦法護住侯府,護住常家。
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她也甘願。
司嶼感覺到手指在收緊,她被迫仰頭,呼吸被戛然遏製,臉頰漲的通紅。
她張著嘴,費力道:“將軍,我們可以好好商量一下”
“沒得商量。”常青山逼近,直視她布滿血絲的眼睛,目光含恨又悲涼。
她湊近司嶼的耳邊,聲音艱澀,顫聲道,“三公主,您先行一步,待一切安定後,微臣自會下去找您賠罪!”
司嶼呼吸越發困難,眼前泛著白光,她抬起雙手,放在常青山的腰間。
常青山隻當她是要抵抗,紅著眼,用力掐住司嶼纖細的脖子,聲音中帶著懺悔:“對不起,司嶼”
“哎呀,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破壞了你們的好事啊?”賀蘭盛琅玩著箭杆,吊兒郎當的看著常青山和司嶼。
常青山麵上閃過一絲慌張,手指不禁泄力。
他怎麼會在這裡?
她竟然沒有察覺到有人再靠近!
難道賀蘭盛琅和仝格的武功在她之上?
司嶼瞥了一眼賀蘭盛琅,放在常青山腰間的手微微一壓,兩人變得更加密不可分。
常青山察覺到司嶼的動作,微微一怔。
“賀蘭太子都看見了還明知故問,倒是顯得有些小人作態了。”司嶼嗓音沙啞,透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狎昵和耐人尋味。
賀蘭盛琅探尋的視線在常青山和司嶼身上流轉,笑道:“沒想到三公主還是個隨性肆意之人,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好不歡樂啊。”
常青山:“”
司嶼輕撫常青山的臉龐,看著她慌亂又迷茫的目光,笑的嬌媚多情,轉頭望向賀蘭盛琅的目光中帶著明顯的埋怨:“賀蘭太子要是個知趣的人,此刻也該知道怎麼做了?”
賀蘭盛琅說:“我自是個知情識趣的人,但我也是個憐香惜玉的君子。”
箭杆在他手指上一轉,指著司嶼脖子上的痕跡,眼底閃過一絲幽光,“我怎麼看都覺得奇怪,常將軍和三公主不像是在歡好,倒像是…在殺人滅口呢?”
常青山眼睛一眯,剛要動作就感覺腰間的手臂像是無法撼動的巨石,將她緊緊的壓在司嶼身上。
司嶼哼笑一聲:“賀蘭太子見識淺薄本宮理解,認為男女歡好隻能親吻撫摸,卻不知這男女相處還有彆的玩法,想必是北橈那邊偏僻落後,很多有趣新鮮的事物賀蘭太子沒見過,孤陋寡聞了些,所以才把本宮和將軍玩樂的把戲當做殺人滅口。”
賀蘭盛琅:“”
你家哪來的玩法能把脖子掐得快斷了?
常青山:“”
這個三公主怎麼有點不正經和小變態呢?
賀蘭盛琅不傻,司嶼這話根本就是糊弄他的。
“就算是玩樂,常將軍也不該沒輕沒重的傷到了三公主的玉體啊?若是被天啟國主知道了,定是要怪罪常將軍您的呀?”
賀蘭盛琅一臉心疼和關切,“你瞧瞧,那脖子上的痕跡太嚴重了,用力之狠,就像常將軍要掐死三公主一樣呢。”
常青山眼眸一沉。
“隻要賀蘭太子嘴巴嚴實點,這件事就傳不到本宮父皇耳中,”司嶼伸直脖子,故意將痕跡展露出來,“賀蘭太子難道不覺得好看嗎?”
“??”賀蘭盛琅微微一愣,詫異道,“三公主在說什麼好看?”
“脖子上的痕跡。”
賀蘭盛琅:“這有什麼好看的?”
司嶼不讚同的搖搖頭:“賀蘭太子有空多讀讀書,就能欣賞此等美物。”
“這可是青山對本宮愛的象征,他掐的越用力,痕跡越深,就代表青山越愛本宮,越著迷本宮,懂嗎你?”
常青山:“”
突然覺得好丟臉。
賀蘭盛琅:“”
不是很想懂這種變態的玩法。
哪本書能將掐痕說得好看?
他直接燒了這破書!
常青山內心泛起一絲迷茫,表情複雜又糾結。
她知道司嶼是在保護她,若是被賀蘭盛琅多嘴告知趙文帝剛才之事,她就算不死也得剝層皮。
可是常青山著實看不懂司嶼,上一秒她想置她於死地,下一秒她卻為了保護她而敗壞自己的名聲。
一個未出閣的公主公然與一個男人在外苟合,這事傳出去,不僅壞了司嶼的名聲,還會讓皇室蒙羞。
趙文帝最重視皇室顏麵,當時軒王死前所做的一切被趙文帝知道後,趙文帝氣得立馬將軒王案件草草了結,由此可見,趙文帝若是知道司嶼私下與她這個假男人有染,必定會狠狠重罰司嶼。
常青山抿唇,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不必如此。”
“我是想殺你的。”
司嶼沒有回應常青山的話,而是一直看著賀蘭盛琅,那嫌棄又煩躁的眼神就像在說“你怎麼還不滾?”。
“”賀蘭盛琅嘴角一抽,“既然三公主與常將軍興趣正濃,我也不好做一個不識趣的人,那我就先行告退了,你們繼續慢慢玩!”
後麵三個字,賀蘭盛琅說得咬牙切齒。
他深深看了眼常青山和司嶼兩人,帶著仝格轉身離開。
司嶼看著賀蘭盛琅離開的方向,抬手摸了摸腰間的荷包,綠目沒有一點反應。
兩人仍保持親密動作不變,待常青山察覺賀蘭盛琅走遠,氣息徹底消失後便從司嶼身上起來。
她看著司嶼脖子上慘不忍睹的痕跡,經過太子和她的毒手,那本就細長的脖子顯得更加脆弱。
常青山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什麼。
司嶼長舒一口氣,揉了揉脖子,看著垂眸不語的常青山,嗓音沙啞:“將軍,還打算繼續對我動手嗎?”
常青山聽她暗啞的聲音,指尖攥緊。
“既然將軍不打算動手,那便聽我說幾句話吧?”司嶼直起身,吞了吞喉嚨,嗓音因為吞咽動作更加脹痛。
她輕咳幾聲:“這裡不適合談話,我擔心賀蘭盛琅會折返回來,我們再往裡走走吧。”
常青山聞言:“回廊密林要比槐山更凶險。”
回廊密林會有更凶猛的野獸和險峻的地形,還有厚重如石壁的濃霧,索性今日天色暢清,霧氣寡淡,不少參加此次秋獮的人都會進入回廊密林狩獵。
司嶼道:“有將軍在,我不會有危險的,不是嗎?”
常青山看著她:“對你來說,我比回廊密林更危險。”
司嶼笑了下:“那我就更安全了。”
常青山沒說什麼,抬腳往前走去。
司嶼跟上去,兩人踏過一道悠長的溝壑,便是進入到了回廊密林的地界。
突然,樹林中飛出一大批鳥雀,像是被什麼驚嚇到一樣,烏泱泱一片,看起來有些陰森。
常青山抬手擋在司嶼麵前,目光警惕的看向周圍。
“將軍,怎麼了?”司嶼問。
常青山見周圍沒什麼奇怪的動靜,沉聲:“無事,你跟在我身後。”
司嶼彎唇:“好,我一定貼緊將軍,寸步不離。”
常青山偏頭看了一眼司嶼,眼裡閃過說不清道不明的光:“三公主,我們已然成了這樣,三公主就彆再繼續委曲求全的巴結微臣了。”
司嶼眨巴著眼:“將軍以為,之前我對你所做的一切都在委屈自己來巴結你?”
“不是嗎?”
如今常青山回到天都城,多方勢力想要將她拉入他們的陣營,但常青山都明示暗示的拒絕了拉攏,也因此得罪了一些大人。
如今司嶼也是同樣想法,但她比那些人多了一個有利的拉攏手段。
那就是司嶼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這個像是架在常青山脖頸上一把鋒利的刀,一寸寸刺入皮膚,稍有不慎,便會割喉斷骨,腦袋落地。
司嶼看著常青山纖薄的脊背:“將軍這幾年在關山崗過得好嗎?”
常青山剛想說“好”,就聽見司嶼補充了一句:“以一名女子來說。”
常青山頓了頓:“若我說過得好,你也不信吧?”
司嶼看著回廊密林之中散落的弓箭,道:“關山崗那種地方,氣候惡劣,荒蕪凋敝,飛沙走石,就算時常不打仗,光是在那裡生存下去,就已經萬分艱辛了吧?”
“確實。”
常青山此刻不想說一些違心的話,對於旁人的問候,她會擺擺手,麵色輕鬆淡漠的說一句“無事”,可麵對司嶼,她心中有幾分想要一吐為快的委屈和怨懟。
這六年,在關山崗,她一個女子,確實過得不如意。
“真是辛苦將軍了。”
常青山自顧自的往前走,隻是步伐緩慢,邁步短小,以防司嶼跟不上他。
“國家安穩和平,百姓安居樂業,大好河山仍在,便不辛苦。”
司嶼薄唇微揚,含著若有似無的笑:“將軍大義。”
常青山輕歎了口氣:“公主若是還想繼續誇讚微臣,那你可以閉嘴了。”
“將軍自打發現了我的詭計,對我好像越發沒了尊卑禮儀哦?”
常青山微微一怔,剛要說點什麼。
“不過我喜歡與將軍這般相處,顯得親近,若是可以,我希望將軍可以不喚公主,叫我司嶼便好。”
常青山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司嶼,問:“你到底想要什麼?”
“將軍想知道?”
“你在我身邊安插雲戈,也許還有我沒有發現的人。”
“你故意設局,引我入風月台,用軒王之死時牽扯出薄康毅貪贓枉法之事,而後又讓你的侍女去尚書府偷盜的東西,那東西和你接近沈清芸有關係吧?”
上次救下沈清芸,常青山還沒來得及審問,就來參加秋獮,如今細想下來,司嶼與沈清芸接觸怕是因為沈家其實還藏著更大的秘密。
尤其是沈清芸在向她求救時說的那句話,沈清芸必定有很大的把握,她說出來的話可以讓她相信並保住她的命。
“你讓雲戈故意暴露,帶我發現太子殺死軒王之事,不僅僅是為了讓我告訴皇後,讓她為軒王報仇吧?”
“你早就知道賀蘭盛琅不會選擇你成為和親對象,或者說是你推動了賀蘭盛琅選擇六公主是吧?”
“甚至還有很多事情你沒有展露出來讓我知道,而我現在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你想要告訴給我的,對吧?”
“既然你想拉攏我,也該坦誠些,不是嗎?”
一連好幾個問題,司嶼都沒有立馬回答常青山的困惑,因為她知道,常青山問出這些都代表著她心中早有答案。
聰明人的交流沒必要多費口舌。
“將軍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常青山道:‘初次見你,覺得弱小可欺,孤苦無依。’
司嶼點頭:“確實,所有接觸過我的人都是這麼覺得。”
“但我與彆人不同,我還在你身上看到了一點,野心!”
司嶼眉頭微微一挑,嘴角噙著一抹訝異的笑。
常青山抬手,指尖停在司嶼的藍眸前,隔空勾勒她眉眼的形狀:“那時的你,就算被欺負得滿身是傷,腰杆依舊挺直,眼神仍舊堅毅,目光之中有一種野獸般難以馴服的野性。”
“我有時候再想,若是你同六公主一樣擁有顯赫的背景和勢力,或許會比六公主還要出色。”
“可現在,是我狹隘了,六年不見,你不僅比六公主出色,甚至要比其他皇子還要聰慧厲害。”
善於偽裝,心思縝密,步步為營,運籌帷幄。
以一個弱小可憐,苟延殘喘的姿態活在每個人的腳下,沒有讓任何人覺得她很危險,很強大。
他們以為自己踩著的隻是一塊微不足道的砂礫,卻不知道尖銳的地方已然成了龐大高聳的山頂。
待時機成熟,便可衝破雲霄。
司嶼唇角的笑容逐新放大:“將軍,你真的讓我刮目相看。”
常青山勾唇:“能得到公主的另眼相看,是微臣的榮幸。”
“所以,你所做的這一切是想”
話音未落,常青山神色一邊,猛地轉身,護住司嶼,眼神緊緊盯著眼前密林深處走出來的老虎。
那虎軀健壯如山,黃黑相間的皮毛在墨綠的林中顯得更加刁鑽怪誕。
銅鈴大的眼珠充滿了殘忍和嗜血,讓人不由得心生畏懼。
它盯著常青山和司嶼,張大嘴巴,仰天嘶吼一聲,虎嘯震耳欲聾,驚起林中一片鳥雀。
巨大厚重的爪子重重的拍在地上,它像是在蓄力,準備給麵前的獵物致命一擊。
常青山突然發現老虎脖子上的紅繩,這邊是戶部尚書所說的“紅繩獵物”,若是可以射殺,便可成為這次秋獮的頭籌,得到趙文帝的賞賜。
常青山眼下不敢輕舉妄動,其一有司嶼在她身邊,其二她內傷尚未恢複,眼前這個老虎體型碩大,力大無比,她不可與猛虎多做纏鬥,應該尋一些人來一起擊殺猛虎才可。
“公主,你先離開,我留下吸引老虎注意力。”
若是司嶼先走的話,常青山是可以不動內力就能輕鬆擺脫老虎的。
“將軍,你不是很想知道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嗎?”
常青山頓了頓,嚴肅道:“此時不方便談論這些,公主你先走!”
聊天也得分場合啊。
“既然將軍想知道,那我便將一切都告知將軍您,”司嶼撿起地上的弓箭,“將軍可要看好了。”
老虎蓄勢待發,張大嘴巴,露出尖銳的獠牙,爪子一踏,塵土飛揚,巨大的身軀飛奔過來,如泰山壓頂一般。
司嶼將弓拉成滿月,長箭掛弦,目光堅定的落在撲上來的老虎頭上。
嘣——
利箭帶著勢不可擋的殺氣,穿透老虎的眼睛和腦袋,一擊斃命。
常青山目瞪口呆,難以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司嶼氣勢淩然,周身透露著睥睨天下的霸氣和上位者的壓迫,語氣中的魄力和威嚴讓常青山不禁想要跪地臣服。
“將軍你看,我才是頭籌。”
第84章
“以你的武功,根本不用被我扼住喉嚨,苟延殘喘,”常青山平靜下來,看著司嶼手中斷裂的弓箭,“以你的本事,更不需要我來幫你做事,也許我還會成為你的累贅,這筆買賣你做的太虧了。”
司嶼扔下弓箭:“將軍以為我要讓你幫我什麼?”
常青山看了眼被射殺的老虎,死不瞑目,巨大的身軀釘在樹乾上,看起來詭異又可怖。
“公主,想要做什麼,微臣怕是都無能為力。”
她知道司嶼的目的,可她無法堂而皇之的說出口。
那實在是太過驚心動魄,大逆不道了!
司嶼把老虎身上的紅繩摘下,走到常青山麵前:“將軍,把手給我。”
常青山沒有抬手,道:“公主才是射中紅繩獵物的人。”
“我並不想射中紅繩獵物,”司嶼抓住常青山的手,用了力氣,不讓她跳脫,“是為了給將軍坦白我一切。”
常青山瞳孔一顫,看著她將紅繩綁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人雙手白皙如玉,微涼的指尖繞著紅繩在她手腕纏繞,這荒誕又衝突的顏色讓常青山心神有些不穩。
“公主這是做什麼?”
“信物。”
“什麼?”常青山不解。
司嶼係好紅繩,與她對視:“這是我向將軍表明的決心,證明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會傷害將軍以及將軍想要保護的一切。”
“如有違背,天打雷劈。”
常青山瞳孔皺縮,猛地抬手蓋住司嶼的嘴唇:“不要胡說八道!”
司嶼眨眨眼,彎唇一笑:“好。”
常青山感覺掌心裡的柔軟和溫熱的氣息,眼神慌了一下,收手背後,握緊掌心。
“去拍拍木頭。”
司嶼頓了頓:“什麼?”
常青山指著一旁的樹乾:“去拍拍,然後呸三下。”
“為什麼?”
常青山解釋道:“我聽手下士兵說過,他隻要說錯話,他娘親就會讓他拍木頭,說呸呸呸,這樣就會把不吉利的事都避免掉。”
司嶼唇角漾起一抹淺笑:“好。”
她拍了拍木頭,又“呸呸呸”三次。
常青山暗暗舒了口氣,她看了眼天色,不知何時,原本晴空萬裡的天竟然有些暗沉了許多。
“公主,我們回去營地吧,天色不好,怕是有雨。”
“好。”司嶼跟上去。
常青山往前走去,突然密林中霧氣騰騰,本來還能看清前方道路,眼下厚重的已然成了阻人道路的“城牆”。
常青山回頭看了眼跟著她的司嶼,手指蜷了蜷,伸出手:“抓緊我,以防走丟。”
司嶼勾唇,握住常青山的手:“好。”
常青山抓緊掌心中這抹柔軟又冰涼的手,眼神警惕著周圍,以防會有危險發現,能夠及時應對。
——
“太子,起霧了。”仝格看著密林深處漸漸湧出來的雲霧。
賀蘭盛琅背手而立:“我記得以前天啟國所選定的秋獮場所都是雲華山和鏡台山,今年為何會來這槐山和回廊密林呢?”
仝格想了想:“會不會是因為每年都去雲華山和鏡台山,今年趙文帝想換個場地換個玩法呢?”
賀蘭盛琅看著越發暗沉的天色,彎唇一笑:“這次咱們來天啟國算是來著了。”
仝格不理解:“太子,你這是什麼意思啊?屬下聽不懂。”
“……”賀蘭盛琅無奈的看了他一眼,貼心的拍了拍仝格寬闊的肩膀,“你不用聽懂,下次我說什麼你沉默就好。”
仝格癟嘴:“哦。”
“太子殿下,屬下發現了昏迷的六公主。”賀蘭盛琅的侍衛抓著一個女人走過來。
賀蘭盛琅看著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六公主:“哪來的?”
侍衛:“前麵撿的,身邊沒有任何人,隻有六公主一個人。”
仝格納悶道:“我記得六公主身邊的侍衛有很多,怎麼就她一個人在這?難道她和侍衛走丟了?”
這回廊密林本就地勢崎嶇,錯綜複雜,如今還濃霧四起,入林之人,必定會迷而不反。
賀蘭盛琅蹲下,查看六公主的身體,見她周身無事,摸了脈搏也並非中毒:“先帶著她回到營唔…”
六公主突然睜開眼,猛地起身,飛撲到賀蘭盛琅身上,將他壓在身下,一邊撕扯他的衣服一邊親吻著他。
六公主的動作太過迅猛熱辣,看的周圍人都呆住了,竟一時不知該如何解決眼前這過於放蕩不堪的局麵。
賀蘭盛琅臉色乍青乍白,抬手掐住六公主的喉嚨,起身將她懸空,神情陰騭,目光狠厲:“你找死?”
仝格見賀蘭盛琅要掐死六公主,連忙道:“太子,她畢竟是天啟國六公主,還是這次和親的對象,不能殺的。”
他知道賀蘭盛琅最討厭彆人碰他,以前有個宮女想要向賀蘭盛琅獻身上位,隻是不小心觸碰了賀蘭盛琅的手指,就被賀蘭盛琅做成了人彘,扔入了狼窩。
賀蘭盛琅麵色冷峻,眯了眯眼,看著有些瘋魔的六公主,道:“情絲蠱。”
仝格詫異:“這不是南疆的禁蠱嗎?”
“六公主怎麼會中情絲蠱?”
情絲蠱產於南疆,因種蠱之人會被□□掌控,淪為欲望的傀儡,會不由自主想要與人結合,直至力竭死亡。
賀蘭盛琅笑了笑:“有趣。”
他把六公主扔到一旁的侍衛身上,“你們拿去玩。”
“是。”
侍衛扛起六公主,帶著所有人去往幾顆巨樹後麵。?
不一會,樹後便傳來了曖昧不清,讓人麵紅耳赤的呻/吟聲。
“南疆已經入境了,難道是他們對六公主下手了?”仝格猜測道。
賀蘭盛琅搖頭:“並非。”
他看向樹後,笑容裡滿是諷刺和算計,“這位六公主算是自討苦吃了。”
仝格不解:“什麼意思呀?”
賀蘭盛琅道:“情絲蠱不是彆人給她種下的,而是她想害人卻被反噬。”
“能讓情絲蠱反噬,並操縱情絲蠱讓六公主來找我,這個要比南疆那幫蠱術師還要厲害。”
仝格問:“比南疆蠱術師還厲害,那是哪方勢力?天啟有厲害的蠱術師嗎?”
賀蘭盛琅說:“十幾年前,常羲和南疆打仗,雖兵力不敵天啟,但南疆善用蠱蟲和毒藥,卻也能與禦天大軍相抗衡。”
“但那場戰役不是常羲勝了嘛?”
賀蘭盛琅道:“是勝利了,但並非是禦天大軍靠勇猛的兵力打過了南疆蠱術師,而是因為常羲的夫人幫忙,才大獲全勝。”
仝格道:“我記得,常羲的夫人叫做師雲依,祭月山莊莊主。”
賀蘭盛琅抬手,接住落在掌心的飛蟲:“但師雲依並不懂蠱術,真正幫常羲打敗南疆蠱術師的是桑乾族。”
“桑乾族?”仝格目露迷茫,“不是已經被趙文帝給滅族了嘛?太子為何突然說起這個啊?”
賀蘭盛琅收緊掌心,感受著飛蟲在他掌心碎裂,他勾起一抹殘忍狠辣的笑:“事情開始變得有趣了。”
“啊啊啊啊……”
賀蘭盛琅眉頭微蹙,看向巨樹之後,仝格立馬上前,擋在賀蘭盛琅身前,喊道:“怎麼了?”
話音一落,隻見兩個侍衛滿臉血從樹後跑出來,一臉驚恐,淒慘的叫喊:“太子,救命啊——”
“有怪物,有怪物——”
仝格疑惑:“你們在說什麼?”
“是遇到猛獸了嗎?”
“其他人呢?六公主呢?”
天啟國六公主要是在他們身邊遭遇不測,趙文帝必然動怒!
賀蘭盛琅見樹後突然湧出幾個衣衫襤褸的“人”,他們是人卻更像猛獸,身上還有未拔出來的刀劍,仿佛沒有任何痛苦一樣,朝著那兩名逃出來的侍衛撲了過去。
侍衛被撲個正著,那幾個人一個接一個撲上去,啃咬侍衛的血肉。
“啊啊啊啊啊……”
侍衛發出淒厲的哀嚎聲。
仝格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這…這是什麼東西?人…怎麼在吃人啊?”
賀蘭盛琅抬眸看向遠處的濃霧,他摸了摸心口,神色陡然嚴肅,拉著仝格往後跑:“快走!”
兩人一跑,仝格聽到密密麻麻的腳步聲,他回頭一看,隻見濃霧裡跑出來很多“人”,他們張大嘴巴,麵容青紫猙獰,像野獸嚎叫,飛快的向他們跑來。
“太子,這…這到底是什麼啊?”仝格嚇得嘴巴都在打顫。
賀蘭盛琅道:“蠱人!”
“蠱…蠱人是什麼?”
賀蘭盛琅看著求追不舍的蠱人,一眼望去,起碼幾十個。
就連剛才被咬的侍衛都像是活了過來,四肢亂七八糟的擺動,朝他們飛奔過來。
“一幫難纏的東西!”賀蘭盛琅腳尖一踏,眼睛一轉,“往營地跑。”
仝格愣了一下:“可是六公主死了,我們現在去營地不就被趙文帝抓個正著啊?”
六公主因他們而死,趙文帝肯定會怪罪賀蘭盛琅的。
賀蘭盛琅看了眼後麵追上來的六公主:“你繼續往前跑,把這些蠱人帶到營地。”
仝格頓住:“太子你要乾嘛?”
賀蘭盛琅飛到樹乾上,待六公主跑到樹下,他一躍而下,抓著瘋狂想要啃咬他的六公主飛到仝格身邊。
仝格嚇了一跳:“太子,你這是要帶六公主去找趙文帝請罪嗎?”
“……”
賀蘭盛琅白了他一眼,望向前麵營地,把六公主扔了過去。
六公主看到營地裡的人群,猛地站起來,瘋了一樣衝進人群,抓到一個人就咬,營地頓時亂作一團。
“你看六公主以下犯上,試圖謀殺天啟國主,這事跟我們北橈沒有一點關係。”
仝格看著六公主在營地裡瘋狂亂殺,後麵追上來的蠱人也一個個湧進營地。
暗沉的天空出現一道驚雷閃電,照亮每個人臉上驚恐萬狀的神情。
有那麼一瞬間,仝格好像看到了地獄。
賀蘭盛琅隨便撿起一把長劍,在手中挽了個劍花,衝上去:“而我會成為他們的恩人。”
他大喊一聲,衝進去,和禁軍守衛一起保護眾人,表情嚴肅又真摯,“大家彆怕,我來救你們了。”
仝格:“……”
第85章
營地裡湧進來一大批殘暴的“人”,他們毫無人性,見人就咬,而被咬傷的人也被同化,開始啃咬旁人。
趙文帝和皇後還有高貴妃等人被禁軍圍住,見那幫“人”像是發了狂的野獸一般,不知疼痛,赤紅著雙眼想要啃食所有活人。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趙文帝震怒。
他剛才還在王帳中因為頭疼而休息,就聽見外麵傳來打鬥聲和淒厲的慘叫聲。
一開始趙文帝以為是營地進了獵物,畢竟往年秋獮也有獵物因為被追殺而不小心闖入營地,但這都是小事,外麵的宮廷禁軍和天京衛都可以自行解決,根本不會驚擾到他。
結果這股擾人的躁動不減反增,甚至愈演愈烈,讓趙文帝本就有些頭痛難忍的情緒更加強烈凶猛。
他氣得從床上做起,推開安撫他情緒的祿承,拔出架子上的長劍,怒火中燒的向王帳外走去。
“都是廢物,連一個獵物都殺了,真是丟臉!“
祿承連忙追上去。
趙文帝衝出王帳,就被眼前混亂血腥的場景嚇了一跳,營地裡到處都散落著不知是誰的殘肢斷臂,遍地都是鮮血和淒慘的哀嚎。
禁軍和天京衛英勇無比,拔劍對抗敵人,世家弟子拳腳有力,紛紛對敵人拳腳相向,毫不留情。
所有人都在努力禦敵,可敵人非但沒有減少攻勢,反而越戰越凶猛。
他們沒有任何武器,全靠血肉相搏,對痛苦毫無反應,就算麵前是尖刀長矛也敢蒙頭直上,哪怕身體被刺穿,他們也能在站起來衝上去啃咬旁人的血肉。
“王釗,這這到底是什麼回事?”
趙文帝看向前麵廝殺的禁軍統領王釗以及不停在救人殺敵的趙寧王,甚至一些身子骨不怎麼康健的朝臣都拿起長劍抵禦外敵。
“那不是思思嘛?她這是怎麼了?”
趙文帝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家女兒正趴在一個男人身上,撕咬男人的皮肉,那凶狠的模樣,根本沒有從前乖巧可人的樣子了。
王釗回頭解釋道:“回陛下,賀蘭太子跟我們說,這些東西叫做蠱人,若是被蠱人咬到,就會被傳染同化,成為像他們這樣瘋魔想要啃食他人血肉的怪物。”
趙文帝看向在蠱人中上下翻飛的賀蘭盛琅,神色陰沉道:“這些蠱人哪來的?!”
“思思是怎麼回事?她被咬了嗎?”
王釗一腳踹開一個飛撲過來的蠱人,沉聲道:“六公主被咬了,而這些蠱人都是六公主帶來營地的。”
“不可能!”高貴妃聞言,立刻否認。
她已然被嚇壞了,臉上布滿淚水,“陛下,思思是你最疼愛的女兒,她什麼品行您定然是最清楚的,思思怎麼會帶怪物來傷害陛下您呢?“
“她一直都很敬仰尊重她的父皇啊。”
“敬仰尊重?”皇後冷笑兩聲,“當初陛下讓思思去北橈和親,思思可是到陛下麵前大鬨了一場,想來是心中留了怨懟,今天竟然帶著這些怪物闖入營地,破壞秋獮,傷害陛下龍體,還讓北橈使團陷入危險,若是賀蘭太子在天啟國出事,我們該如何向北橈國主交代呢?”
高貴妃瞪了一眼皇後,跪在地上,梨花帶雨的哭訴道:“陛下,思思不是這樣的人,她是您從小看到大的,她從不會做出這等惡毒之事,前幾日是因為和親鬨了一些小脾氣,但都是姑娘家因為要嫁人而離家後產生的思念和愧疚,她絕不會對您生出怨恨,更彆提帶著這些怪物來傷害您,破壞北橈和天啟的盟交。”
“而且陛下您看,思思也受傷了,她也被怪物咬了,若她是主導這一切的幕後之人,她又怎麼會被自己帶來的怪物咬傷呢?臣妾懇請陛下查清背後主謀,還思思一個清白啊。”
趙文帝看著被禁軍控製住的趙思思,她雙腿雙手都被綁住,嘴上還塞了手帕。
至於其他蠱人還在作亂,不傷不死,越發瘋狂。
趙文帝頭痛欲裂,嗬斥道:“這些蠱人怎麼回事?為何刺穿胸膛還能站起來咬人?”
王釗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若不是賀蘭盛琅跟他說這是蠱人,他還以為這是什麼山中精怪修成的怪物。
“蠱人這一詞也是賀蘭太子告訴我們的,想來賀蘭太子定是知道這蠱人的來由和弱點的。”
趙文帝看向賀蘭盛琅的方位:“速速將賀蘭盛琅帶來問話!”
王釗:“是。“
趙文帝被禁軍護住,退回王帳之中。
王釗帶著賀蘭盛琅進入王帳。
趙文帝看著他:“剛才聽到王釗說,你將這些怪物叫做蠱人,是何意?”
賀蘭盛琅看著手上的鮮血,目中劃過一絲嫌惡。
他神情肅穆,解釋道:“這種蠱人,我曾在南疆見過,那裡蠱術師盛行,總有一些心懷不軌的蠱術師想要獲得權利錢財,便劍走偏鋒,走上歪門邪道,研究出了蠱人。”
趙文帝擰眉:“什麼是蠱人?”
賀蘭盛琅道:“蠱術師找活生生的人,用他們的身體煉一種名為”離煞“的蠱蟲,蠱蟲成長之時,會啃食宿主血肉,吞飲宿主腦髓,將宿主五臟六腑掏空,變成一個行屍走肉。”
此話一出,毛骨悚然,王帳中的人都驚了。
他們吞了吞喉嚨,神情驚恐又震驚。
高貴妃和皇後聽後,身體都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
賀蘭盛琅將眾人的反應儘收眼底,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若是被這種蠱人咬傷,啃食了血肉,那麼離煞便會轉移到被咬傷的人的身體裡,然後快速寄宿,將被咬上的人變成一個隻知道蠶食同類的怪物。”
王帳之中,安靜的連呼吸都停了。
賀蘭盛琅前幾句話眾人還在心生疑慮,可眼下王帳外麵不聽冒出來的喊叫聲在驗證發生他口中所敘述的一切。
真真切切,實實在在。
被蠱人咬傷的人眨眼間就成為了新的”蠱人“。
趙文帝深吸一口氣:“賀蘭太子博學多識,可知如何對付這蠱人?”
賀蘭盛琅思忖了一下:“國主您稍等,讓我想想,畢竟我遊曆南疆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在南疆的所見所聞現在有些模糊了,給我點時間想想哈。”
王釗看了眼王帳外麵的情況,禁軍和天京衛損失慘重,世家子弟,大臣以及大臣的家屬都有負傷,甚至有的已經轉化為蠱人,開始攻擊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了。
滿目淒涼,慘絕人寰。
王帳中所有人都期盼的看著賀蘭盛琅。
趙文帝的臉色越來越沉,此刻他的頭疼的快要炸了。
他忍不住開口:“賀蘭太子,朕要不”
“我想到了!”賀蘭盛琅立馬道,“我想起來怎麼對付蠱人!”
趙文帝耐心已經快沒了:“賀蘭太子請說。”
賀蘭盛琅微笑道:“對付這種蠱人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砍掉他們的腦袋,這樣就會限製他們的行動,然後在一把火燒了這些屍體,不然就算砍掉腦袋,離煞蠱蟲也可以驅使無頭的屍體繼續作亂。”
趙文帝看了眼王釗。
王釗立馬道:“屬下立刻去處理。”
半個時辰過去,眾人聽到外麵的喧囂越來越平靜。
王釗走進來,一身鮮血,滿目驚喜道:“陛下,賀蘭太子說的方法是有用的,砍下蠱人的頭顱後,蠱人無法行動,隻能任人宰割。”
趙文帝舒了口氣,看向賀蘭盛琅:“還得多謝賀蘭太子的方法。”
賀蘭盛琅擺擺手,謙虛道:“都是小事,國主不必掛懷。”
高貴妃似是想到什麼,忙道:“思思如何了?”
王釗麵帶為難:“因六公主尊貴無比,屬下讓禁軍將六公主暫時關了起來,等候陛下發落。”
高貴妃鬆口氣,看向趙文帝,剛要乞求趙文帝放過六公主,就聽見趙文帝問賀蘭盛琅:“賀蘭太子見多識廣,可知已經成為了蠱人,該如何醫治?”
賀蘭盛琅道:“我知道國主想救六公主,但我無能為力。”
高貴妃如遭雷擊,癱坐在地,哭喊道:“不可能,不可能的,賀蘭太子,求您救救思思。”
賀蘭盛琅無奈搖頭:“並非我不想救六公主,而是六公主已經吞食血肉,離煞蠱一成,此時的六公主已經是個空殼了。”
高貴妃大腦一片空白,竟直接昏了過去。
皇後眼底劃過一絲喜色。
趙文帝看著昏倒的高貴妃,眉頭緊蹙:“聽賀蘭太子的意思,若是思思中蠱後沒有吞食血肉,就有機會活下去?”
賀蘭盛琅點頭:“確實還有辦法可以救治六公主,奈何“
剩下的話大家心知肚明。
六公主已經沒救了。
王帳外的蠱人已經清除完畢,王釗在營地外將蠱人的屍體堆起來,不顧大臣的請求和哀嚎,直接一把火將所有蠱人的屍體燒毀
趙文帝坐在王帳的踏上,不停地揉搓眉心,表情越發猙獰:“祿承,司嶼呢?”
祿承道:“回陛下,三公主去獵場狩獵,奴已經派人去尋了,但還未回來。”
趙文帝眉頭擰緊:”加派人手去找。“
祿承道:“是。”
祿承剛走出王帳,就看見趙寧王在門口,行禮道:“奴見過趙寧王。”
趙寧王擦了擦臉上的血,神情嚴肅道:“陛下在帳中嗎?”
祿承點頭:“在的。”
“好。”
趙寧王走進王帳。
賀蘭盛琅站在自己的帳篷麵前,看著趙寧王走進王帳,向來是要和趙文帝彙報除了營地以外,獵場中還有蠱人。
如今還有許多在獵場中狩獵的人還未回到營地,生死未卜,活下來的人已經沒了主心骨,真正在做事的人也就隻有王釗和趙寧王。
尤其蠱人在營地作孽之時,趙寧王一馬當先斬殺蠱人,而後蠱人鏟除後,又立馬讓禁軍和天京衛加派人手將槐山和回廊密林圍起來,所有人從外到內,慢慢收攏,絞殺殘存的蠱人和尋找還未回來的人。
仝格站到賀蘭盛琅身邊,道:“太子,我們的人死了五個。”
賀蘭盛琅懶洋洋道:“趙寧王和趙文帝的關係真好,竟然能隨意調遣禁軍和天京衛?”
仝格點頭道:“他們是兄弟,肯定關係好。”
賀蘭盛琅無奈的看了他一眼:“以你的腦子也就能看到這一層上。”
“兄弟,手足,血親,這些東西在皇室之中,算不上什麼。”
賀蘭盛琅視線落在前麵聚在一起的女子,抬手指了指:“那個是不是趙寧王的女兒,叫趙沁悠?”
仝格頷首:“嗯嗯,聽說她是南疆公主所生,是趙寧王最疼愛的女兒。”
“哦。”
仝格偏頭看他,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太子是打算對她下手嗎?”
賀蘭盛琅坦然道:“我此次前來是與天啟國和親的,如今六公主慘死,我不能空手而歸啊。”
“再說今日我與天啟國人共同殺敵時,我不小心對趙寧王之女一見鐘情,想與她成親,白首偕老,這也不失為一段良緣。”
“你覺得呢?”
仝格見雨滴飄落,打起傘遮住賀蘭盛琅,誠懇道:”我覺得太子你真毒。“
賀蘭盛琅:“”
————
常青山一把砍掉麵前的蠱人頭顱,見蠱人的屍體在地上扔繼續蠕動,像一條上下翻騰的蛆蟲,讓人不禁反嘔。
臉上突然一涼。
常青山眼睫微顫,看著司嶼輕柔的撫過她臉上的血滴,是她剛才砍人頭時濺出的血。
常青山垂眸,站著不動,任由司嶼給她擦乾淨。
“將軍,要下雨了,我們得找個地方躲躲雨。”
空氣中的水汽越來越重,黑雲遮天,淅瀝瀝的雨滴緩慢落下。
常青山點頭:“好。”
她拉起司嶼的手,頂著雨滴和濃霧,繼續往前趕去。
回廊密林一旦起霧,便會讓人如同在迷宮中行走,她們倆走了大半天,從午時走到入夜都沒有走出回廊密林,甚至常青山覺得她們已經離營地越來越遠,而且還在回廊密林中遇到了會啃食血肉的蠱人。
常青山記得營地的方位,便一直朝南走去,路上遇見幾個蠱人,將其砍斷腦袋才能逃脫他們的死纏爛打。
兩人走到一個遮天蔽日的大樹下,茂密的枝葉將雨水擋住。
常青山撿了一些枯樹枝椏,因被雨水澆濕,不太好生火。
“用這個。”
常青山見司嶼遞過來的瓶子,“這是橡火油?”
刺鼻的氣味從瓶子裡飄出來,這是天啟所產的橡火油。
這種火容易點燃,耐燒耐用,他們在關山崗那種寒冷之地經常用橡火油點火做飯取暖。
“你怎麼會有?”
常青山接過,撒在樹枝上,火石一打,火焰蹭的燃了起來。
司嶼說:“秋獮五天,怕有變故,就什麼都帶了些,你看這不是用上了。”
常青山搬了兩塊石頭過來坐著:“你怎麼知道那些是蠱人?”
如今得了一處安寧之地,常青山想把心中的疑惑問個明白。
“我在一本名為《蠱經》的書上讀過,有一種蠱蟲,叫做離煞蠱,邪惡的蠱術師會利用離煞蠱煉製蠱人為自己所用。”
“中此蠱之人,食人血肉,如行屍走肉,不傷不死,延綿不絕。”
“那些人的行為舉止,很像中了離煞蠱的蠱人。”
常青山拿著一個木棍撥了撥火堆:“這種書皇城中的藏書閣可沒有。”
她因為是軍侯之子,皇後的侄子,所以自小與皇子公主在宮中接受大學士的教導,下課了她就會去藏書閣讀書,在去關山崗之前,她已經把藏書閣中的典籍都讀完了,根本沒有司嶼口中的《蠱經》。
司嶼說:“這本書是我母親留給我的。”
常青山記得司嶼的母親是個宮女,後來因為身體不好便早早離世了。
“你母親是南疆人?”
司嶼搖頭:“不是。”
常青山挑眉:“那便是桑乾族人吧?”
司嶼笑了笑:“將軍,你真的很聰明。”
常青山被一雙滿眼是她的藍眸看著,那眼眸溫柔如水,光華氤氳。
她臉一熱,移開視線:“不難猜。”
“當年我父親與南疆交戰,因南疆蠱術師太過狠辣詭怪,我軍不敵,便請來我母親祭月山莊幫忙擊退南疆蠱術師,使其大獲全勝。”
“但祭月山莊以劍術立本,並非會使用蠱蟲對敵,後來我問了常羲,才知道我母親與桑乾族的聖女關係很好,桑乾族善用蠱惑術,剛好幫助我軍打退了南疆的蠱術師。”
“既然你母親不是南疆人,那便是當年被皇上滅了族的桑乾族,桑乾族的女眷入宮為奴,男眷流放誅殺。”
司嶼點頭:“我確實是桑乾族的後人。”
“所以你是為了……?”常青山試探問道。
也許司嶼如今所作所為皆是為了給族人報仇。
司嶼搖頭:“並非。”
“我所做一切不是想為族人報仇。”
常青山不解:“那是為了什麼?”
“皇權?錢財?身份地位?”
司嶼看她:“將軍覺得,想坐上那個位置的人都是為了這些嗎?”
常青山微頓:“…他們都是。”
不論是天啟的眾皇子,還是北橈的賀蘭盛琅,他們為了坐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都是為了她剛才所說的事物。
司嶼笑笑:“其實我怎麼解釋自己的緣由,將軍恐怕也會存有幾分懷疑。”
常青山抿唇:“你拉攏我,是想讓我為你做什麼?”
司嶼靜靜的看著她,沒有說話。
常青山被她看的不自在,說:“怎麼?拉攏完人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了?”
司嶼笑了下:“將軍可還記得六年前我對將軍說過的話?”
常青山回想了一下:“你讓我活著回來。”
“可我已經活著回來了。”
“這跟你讓我做什麼有關嗎?”
司嶼點頭:“我希望將軍一直遵守下去。”
常青山目露迷茫:“什麼?”
司嶼瞳仁清澈如玉,在火光的照耀泛著迷離的光澤。
肌膚賽雪,眉目如畫。
她白皙的臉上,浮現一抹複雜又微妙的笑意。
像是懷念又像是愧疚。
“我希望將軍好好活著。”
第86章
活著很難。
尤其像他們這種隨時隨地上戰場殺敵的將士,沒日沒夜的戰事讓他們恍惚以為身體早已風化,隻有靈魂還在駐守。
六年前,常青山自從決定要隨父親去往關山崗,便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甚至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那時,很多人都在誇獎她懂事聽話、勇猛無畏、大義凜然、忠君報國……
大多都是誇讚她佩服她甚至敬仰她的話,是真是假她也懶得在意,隻有母親交代的話她才會認真的記在心裡。
但唯獨有一人,常青山與她不似親人一般親密,不似朋友一般熟稔,甚至都不似士兵一般相識。
可那個人卻在常青山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在關山崗的日日夜夜中,她仿佛還能聽到那人渴望又真誠的對她說:“活下去。”
那雙藍眸,似深夜之中的月亮,泛著瑩潤亮澤的光芒,照耀著她,吸引著她。
如今六年已過,那股吸引隨著時間的流逝並未減弱,反而越發厚重,沉重到現在司嶼說出同樣一句話後,常青山感覺心臟都要炸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