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那密林中的心魔影,赫然就是當初劫走容秋,後來又被顏方毓廢去修為的兩個拐獸販子之一!
而再仔細瞧一瞧,附近的樹林也有些眼熟,正是漳台府外夾道兩側的林子!
這個遊蕩的心魔幻境,儼然模擬了當時容秋遇險的情景。
這下連顏方毓都愣了一下。
隨即他用扇骨一指那人,頗為揶揄地說道:“現在還記掛著,看來當初確實嚇得不輕。你住在逍遙穀的時候晚上睡覺沒做噩夢吧?”
“沒有!我沒有!”容秋紅著臉大叫了一聲,“一定是剛剛和顏哥哥說話的時候被它們聽到了!”
小兔子不好衝老婆發脾氣,隻好叉著腰對那端的心魔人影罵罵咧咧。
氣急敗壞的聲音霎時在樹林中回蕩起來,而對麵的心魔影卻像是沒長耳朵一般毅然不動。
“行了,從沒見過罵能將心魔罵走的,”顏方毓失笑道,“走,去近處瞧瞧。”
容秋“哦”了一聲,揪著顏方毓的袖子朝那邊蹬蹬蹬踏過去,嘴裡還嘟嘟囔囔地強調自己真的不害怕,從來沒害怕過!一定是這個心魔有問題!
然而不論兩人步速快慢,走了多遠,那道心魔影卻始終像是一道真正的影子一般,遠遠立在距離兩人兩三丈遠的地方,無法靠近。
顏方毓眯起眼睛,指腹在扇骨上磨娑了一下,緩緩停下了步子。
“……咦?”
容秋也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對,立在顏方毓袍擺邊狐疑問道,“怎麼……好像走不過去?”
心魔影也沒有因兩人意圖靠近的動作有任何反應。
隻是隨著容秋對它加以注視,他發現心魔影幻化出的形象,乃是顏方毓廢去拐獸販子修為後的樣子。
丹田處破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它卻沒有管自己的滿身血汙、靈力逸散,隻是以一個古怪的姿勢垂著雙臂、塌著肩膀,雙眼直勾勾向兩人瞪過來。
……不,準確來說,心魔影似乎並不是在瞪著他們“倆”。
容秋順著它的視線望過去,赫然發現對方木呆滯的目光正正落在顏方毓身上。
心魔影隻看著他一個人。
而後者臉上的笑容不知何時已經淡去,寒星般的雙眸裡吞吐著冷芒。
容秋遲疑喚道:“顏哥哥……?”
顏方毓衝他彎了彎眉眼,瞳仁中卻不見笑意:“原來不是你的……”
容秋還沒來得及問一句“什麼意思”,卻見對麵本來如木偶般僵立的心魔影忽然獲得了某種生機,詭異地“活”了過來。
“顏方毓——!”
對麵那人嘶啞地低吼一聲,雙目陡然靈動,充滿怨毒地盯著顏方毓。
“你憑什麼——憑什麼廢去我的修為!?”
這邊的兩人俱是一愣。
容秋還有點沒反應過來,怎麼這個“怪談”弄出這麼大動靜,隻為問這個問題?
顏方毓大抵也是覺得自己高估了幻境的威力,他連回答都懶得,神色懨懨地搓開折扇。
這種程度的心魔幻境根本困不住他。
顏方毓正欲直接破境而出時,卻聽對麵的心魔影又喊了起來。
“連老天都不罰我,你憑什麼!?”
顏方毓捏扇的手一頓。
隻聽心魔影連珠炮一般喝問道:“你自詡信奉天道準則,代天問責,那麼天道已經落下對我的懲罰,你又憑什麼動用私刑?!”
“你不過是借助冠冕堂皇理由、所謂‘天道’的名頭滿足一己私欲!你德不配位!你假借天威!”
“你口口聲聲說不殺天道留命之人,不過是怕自己背上業果,但你廢了我的修為,我又與丟了命有什麼區彆!”
顏方毓一言不發,隻是搖著扇子涼涼瞧著對麵破口大罵的心魔影。
他想,那小兔子至少有一點說對了,兩人身處的這個幻境正是因為他密密匝匝的幾段歪話導致的。
但並不是心魔聽到了,而是顏方毓自己被容秋的話撬動了道心。
他扇下審判皆為大奸大惡之人,他們被拎上高台,被底下含著恨意的目光剝皮刮骨,又降下天道責罰時,便早已被嚇破了膽子,無人有心思問出“你憑什麼”。
在每個自省的夜晚,審判降於己身時,顏方毓卻會偶爾有此一念。
憑什麼代天問責,憑什麼以個人的好惡對他人加以審判。
這念頭如落葉入水漾起的漣漪,很快便消失不見。
但落葉是始終存在的,它被水波推去岸邊,在積攢到一定數量後便沉入水底,等待一個契機被某人發現。
便如此時。
這隻莽撞的小兔子“噗通”一聲紮進水裡,寶貝似的將落葉堆統統捧了出來。
因此到底是他倆“偶遇”了心魔幻境,還是顏方毓的道心裂出了罅隙,將它引了過來?
心魔影是他,心魔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