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思兄心切,怕是三歲小孩都不會信這托辭。
戴華箬聽了這話急了,不等她開脫推諉找到合適的借口,梁道玄已然上前一步,和聲和氣地對領頭的太監道:“既然如此,不好讓太後尊駕久侯,不知可有馬匹,我即刻動身隨幾位大人入宮。”
似是沒想到這樣痛快,那年輕的領頭內監也是即刻掛了笑在白皙的麵皮上,恭敬道:“太後已命奴才備下萬全,隻等國舅大人您抵京。”
鬆開小姨發顫的手,梁道玄向著她與姨丈點了點頭,又對崔鶴雍道:“大哥,你幫我照看姨丈小姨,我去去就來。”
崔鶴雍如何不擔心這樣急的傳召是否又有內情,可懿旨在上,無論如何也是躲不過的,他隻能竭力要弟弟放心:“你安心去罷,這裡有我照應。”
跟從的太監已然牽來四匹健壯駿馬,恭候梁道玄,他不再言語,又向滿麵憂色的姨丈姨母再行一禮,這才轉身離去。
“弟弟!”
忽然,身後的崔鶴雍開口喊住了他。
梁道玄差一步上馬,回頭來瞧,兄長已行至他麵前,一如往常般和煦慈愛,目帶悲憫,替他正了正方才疾走而亂的外衫圓領,將聲音低了又低:“在太後麵前……你是臣下,卻也是個兄長,見了麵……要懷惴悌心,行兄長應為之責,言語上多加撫慰寬懷,方才有為人兄之慈懷。”
“也要謹慎恭敬,太後娘娘麵前,慎言慎言。”
衛琨也趕忙囑咐一句,戴華箬由丈夫扶著,隻一個勁兒的抽泣說不出話,不住點頭。
梁道玄聽罷心下如柔開了最後一場春雪,隻覺得有家人如此惦念,便是前方刀山火海,他也半點不敢畏懼。
忽然心頭一顫,竟冒出個詭異的念頭:
也不知自己妹妹榮華二十年,可曾有過如此幸甚感懷?
他驟然意識到,這或許,也是個不錯的談話方向……
看若有所思的外甥打馬而去,三個太監猶如押送犯人般緊隨其後,剛見過親人又不得不擔驚受怕的戴華箬再也忍耐不住,更顧不上崔鶴雍在旁,一頭歪在丈夫肩上,哀涕道:“這姓梁的滿門滿戶,除了承寧伯夫人和我家玄兒,沒有一個好東西……”
衛琨見妻子哭成這樣子,仿佛也跟著要落淚,又忍不住朝遠處馬蹄煙塵已絕的路上看,哪裡還有外甥的影子。他何嘗不是如此憂心,隻是崔鶴雍在旁,他隻能略帶歉意道:“你表姨母是傷心過了頭,你彆放在心上……”
崔鶴雍連忙表示無礙,大家都是一家人。其實他沒說出來的還有其他:這話其實真的不用避忌著自己,因為他打小從母親那裡受到的耳提麵命,也是一樣的內容……
……
帝京城北地勢較高,貫天江穿城而過,被居中皇城一劈為東西水道,直到出城才再度彙合南下。
梁道玄沿路打馬,並無心情觀賞沿河禦道金秋景致,至下馬碑亭前,有禁軍巡道,領頭的年輕太監隻出示腰牌,執巡的禁軍牙將便趕忙讓路,命人手下牽過馬來拴好,不忘道一句:“霍公公安好,代卑職問沈禦前安。”
禁軍牙將倒也不用在個太監麵前如此卑微,可似乎領自己路的霍公公半點也不謙虛,反倒言笑晏晏:“宋禁尉的事咱們沈大人都已記下來,不日就有眉目,您不必掛心,待那日我便差人來告知你,你隻安心便是。”
被稱作宋禁衛的人忙不迭謝了,讓開道路,而霍公公倒是大大方方,安排引路的太監在前趨行,再來萬分恭敬請梁道玄緊隨:“國舅大人第一次入皇城,能為您引路墊道,那都是奴才們的榮幸。”
梁道玄捫心自問,他雖然是太後實在親戚,可半點官身沒有,這位霍太監跟個正七品的武官尚能擺一擺內監的官威,到自己麵前如此恭謙,實在是詭異。
但他也不故作謙讓,溫言道:“哪裡的話,太後召見,才是在下的榮幸。”
霍公公比之前所見的蒲公公年輕了少說二十歲,言談舉止更為爽快,語調也不黏膩,聽了梁道玄的話也隻是微微一笑,示意他走在前麵。
入了皇宮,沿甬道一側前行,霍公公始終保持在他右側後一步的距離,若有介紹皇城布局時,則上前半步,繼而退下,步履幅度控製堪稱完美,讓梁道玄不禁感慨術業有專攻行行出狀元。
快要抵達太後的寧德宮前,梁道玄正津津有味聽著霍公公介紹他們太監的組織機構,忽得心中一動,問道:“請問霍公公,可有一位蒲公公如今在何處當差?”
誰知霍公公忽然不再言語,隻靜靜地看著他,然後恍然一笑:
“蒲公公?哪位蒲公公?奴才不知有這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