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新國舅是傳言中的天縱富貴,自幼尊養,後又繼承了父親留下的大筆家財,就更不將身外之物入眼,這公主府早年是比這華陽公主在宮中居住殿閣建造,氣勢貴不可言,尋常人見了哪有不驚豔存目的?
二人各懷心思走過甬道,但見前方豁然開朗,秋意葳蕤更勝春和景明之時,光是眼前這十餘株錯落古木巨蔭,就顯得與尋常人家雅致小苑天壤之彆。
此府荒廢已久,無人修剪樹木,反倒成全了此刻金秋倒懸於天際,紛紛葉下似霞雨的壯美不裁。
樹猶如此,人亦是哉。
大概對於朝中其他人,自己也是從未修剪過的樹,是未有人打理的院子,此刻即將門庭若市了。
霍公公看梁道玄於樹下靜默良久,以為他不喜落葉紛繁鋪得到處都是,於是上前恭敬道:“國舅大人勿擾,明日太後差遣的官仆官婢便可以入府,到時您讓他們好好忙活兩日,給新府邸先打掃得乾淨透亮再恭迎您的高駕。”
“我不是思考怎麼收拾,而是在想這處是是應了阮步兵的‘嘉樹下成蹊’,不知苑中可否有下句的‘東園桃與李’?”
梁道玄的虛話張口就來,真正的心思卻藏得猶如古樹後的亭台,密密實實,誰也看不透。
霍公公著實詫異。本聽說這位新國舅未曾讀過幾本書,在家鎮日耽樂嬉玩,怎出口成章,教人捉摸不定。
今日梁道玄讓他十分困惑,又心生奇異的敬與畏。
這些年他跟隨沈大人,莫說達官貴人,皇親國戚也見得多了,若說真心有敬懼的想來唯有太後與沈大人,以及那位三朝元老的梅大人而已。可今日卻教這年紀輕輕又一派富貴閒人的國舅繞去雲霧裡,一時竟分辨不明心中的念想。
不過他今日也是有備而來,太後的懿旨在後,霍公公也挺直了自己職責撐起的腰,略湊近一步,換了親厚諫言的懇切麵容:
“國舅大人好文采!太後想來可以安心了。今日太後特意囑咐奴才交待一事,您如今即將恩蔭入朝,我朝素重教化,讀書為朝野立身之本。不過國舅爺倒不必那般辛苦讀個功名,也無需奔勞上哪家書院十載寒窗,太後為您請了位學富五車的先生,待會兒還請您移步到書齋會一會,過個人前的虛禮。”
即便這話說得再委婉,弦外之音也是不好聽的。
仿佛在說,國舅大人,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好好學習上進,但即便是恩蔭做官,沒讀過書也是不成的,總得裝出樣子來。
梁道玄心中苦笑,其實昨天妹妹已經用更委婉的方式提及讀書與科舉之事。
且不說上輩子他是指哪考哪的學霸,單說這一世,雖然沒去過書院,可在家中和表哥一同讀書的時日也不短。後來就算無有進學,他也是將讀書視作一門愛好,多有涉獵,如若真要考試,他也能拿出幾分才學。隻是他確實沒有鑽研過科舉的法門,有人引路也是好事。
其實本朝入仕的方法絕不是隻有科舉一個。
科舉是人人稱道的正途,但恩蔭和銓選卻是更多人青雲直上的路途。須知寒窗苦讀一朝入得天子門堂何等榮耀,這榮耀背後還有一層意味,那便是自此家人可得天子庇佑,享得獨一份優待。
本朝有成文的法度,有爵之家與六品以上官吏的子孫可以恩蔭入朝;而但凡家中有人得有官身,且子弟曾在最低一級解試入考得中,便能遞交待選文書,入吏部等待補職銓選。
這二者的參與人數加起來從來都是比科舉做官的人要多的多。
科舉三年一屆,多時不過二百,少時往往隻堪堪過百人得以高中,這些人自有敞亮官途,可那些地方上冗雜的官職也要有人來做。
但科舉出身卻有更寬闊的仕途確實不爭事實。首先想要入政事堂,隻靠恩蔭來的官職再怎受器重擢升,也是不配為中樞之臣的。
梁道玄恩蔭入仕倒是未嘗不可,隻是如若隻做個芝麻綠豆的小吏,那又能幫得上妹妹和外甥什麼忙呢?
看來還是得重操舊業了。
梁道玄非但不覺得沮喪,反倒有些期待,不知自己這世人眼中的紈絝子弟富貴閒人高中的那一日,該是何等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