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進到正月,上到皇家公卿下到平民百姓,都不興破土鑿牆,梁道玄那座新宅在改規製前沒法入住,隻能等著過完年動工後再置辦家私。
能與自家一道守歲,這可樂壞了梁道玄的小姨與姨夫,年前忙裡忙外,隻讓梁道玄安心讀書。
當然,讀書也不是讀陳棣明學士拿來的那些。
表哥崔鶴雍見這幾本書就氣不打一處來:“當你是不識字的紈絝子弟,未免有些太小瞧人了。”
“陳學士此舉我想絕非輕視,而是我的秉性做派一傳十十傳百,到他耳中成了書也不讀字也不識的荒誕公子哥。他一麵是人情恩義,不得不報,一麵又擔驚受怕,唯恐哪錯失踞,人前丟了一家的麵子,人後沒了報償恩德的寬心。”
“縱然如此,做哥哥的見了這些,仍是要生氣。”崔鶴雍不是急氣亂作之人,卻仍不住說完給那本《千字文》扔回書案,力道頗大,“回頭哥哥替你買好書,你照次序看,彆走那彎路。”
“有大哥這高中過的進士前輩指點,三年後我也底氣赴考了。”
梁道玄笑得燦爛,卻教崔鶴雍詫異:“本次恩科不正是好時機麼?為何不去?”
梁道玄不置可否笑笑,他當然不會現在就吆喝,他是真正要考出成績來,而不是隻參加一次拿個資格就去妹妹那裡混恩蔭吃飯,眼下,還是先過好舒舒服服團團圓圓的年才是要緊事。
在姨夫小姨家的年自然過得格外舒心,年關三十,守歲點燈,一頓團年飯吃得周身暖融,再穿戴整齊,去到院外帖春聯、放炮仗。
衛家小宅所在的街巷不是什麼高門大戶聚集之地,卻占了生活氣息濃鬱,街裡街坊關係親厚,整條街的人家從老到小都出來逢喜迎新,相拜言吉。爆竹聲排浪般湧動著歡快,午夜交子時分,此刻人人笑容所晃,閃耀若白晝。
姨夫衛琨帶著兩個家仆在街上點爆竹,門前廊下,梁道玄同小姨戴華箬二人並立,趁著聲音稍小的時候,趕緊耳語幾句。
“去年你寄給我的那春聯,就是用篆字寫的那副,古雅又氣派,說不出的韻味在裡麵,貼在門前後,街裡街坊迎來送往,哪個不問這是誰的字這麼氣派。我就說,我家老爺哪有這幾下子,是我姐姐的兒子我嫡親的外甥,一筆好字在北威府那是出了名的,他心裡惦記我這娘家的親戚,不能一道守歲,有這一幅字替我納福也是儘孝。”
小姨說話的腔調和眉眼神色無不透露得意,梁道玄聽著暖融融的,趕忙道:“往後我常在帝京,小姨和姨夫年節的帖聯我全包了。”
“好是好,可你那個妹妹事情多,彆累著了,小姨要是知道你沒日沒夜的忙,心都要碎了的。”戴華箬蹙眉,提到太後梁珞迦,不免慍湧心頭,四下無有旁人,她也不避諱,低了低聲什麼不滿都順著口出來,“太後賜你大宅院,是好事,可一座過去國公府外帶公主府,豈不招搖?你初來乍到的,這般做派,萬一教人看不過眼……她莫不是拿你給自己和兒子做
靶子去了。()”
厭惡梁家人是小姨人生最重要的課題,梁道玄知曉辯解無用,待爆竹燃花散去,響動低了後才笑著給小姨寬心:我初來乍到,沒些恩寵撐腰,太後怕我做不起派頭和排場,讓人小瞧。與其說招搖,不如說是給我立威。反正朝中的大人們各個精明練達,這些財帛屋宇的賞賜他們不會放在心上,隻要我沒一來就去碰他們最要緊最上心的東西,這第一年住進再大的宅子裡都會相安無事。()”
“你不碰他們的權,他們當然安心,也是,沒得妹妹當了太後外甥做皇帝的,還要摳摳搜搜過日子,丟得豈不是他們兩個的人?”戴華箬被說服了,眉眼又展開少女一般的笑。
“可不是嘛,外甥是自家人,可靠又親厚,娘家的血親,一點也不摻假。這道理彆人不知道,我小姨最清楚了,小姨你說對不對?”
梁道玄一席話說得戴華箬心頭舒坦得像是壓過兩遍的新雪,平整熨帖。她笑意濃鬱,給煙花璀璨都比了下去,忍不住笑他入了帝京,話也油滑許多,是不是宮裡學了乖,趕回來賣弄。
姨甥二人說笑間,小姨夫衛琨領著老仆放完了年響,又分了紅包,凍得耳尖通紅回來炭火燒得正旺的屋簷下,他隻聽到幾句閒話,卻喜愛當下這一家人團圓親厚的氛圍,也湊趣道:“旁的我不論,咱們外甥的脾性過去日子裡就能瞧出出類拔萃,哪是一般世家子弟有的品格?便是前幾年我偶然見過的新科探花都差他幾分機敏靈光。我這個小姨夫敢打包票,往後日子裡,讀了書,考了科舉,拿到恩蔭的惠澤,咱們外甥是定能飛龍在天,一朝榮華。”
“榮華不榮華,我不在意,我家玄兒最重要是平安順心,康康泰泰,娶妻生子一輩子沒有煩愁,這才教我安心。”小姨雙手合十,再念一回佛,張羅著明日去廟內上香祈福,她嘴上這樣說,但姨夫誇讚外甥的話她也聽著高興,為丈夫溫柔擦掉了發間融雪的冰珠,招呼人回屋裡喝一碗熱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