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錦紗的窗格透一道斑駁竹影, 桌上燭光明亮，跳躍的光芒落在一張挺俊的臉上。
濃色錦袍襯得男人麵如冠玉，清瘦削直的下頜線清晰, 仿佛一筆春露秋霜，眉宇之間有幾凜冽之意, 生著一副薄幸寡情的冷清相。
但此刻，他正在直勾勾地望著燭火。
一天之內從金丹直到元嬰, 淡定冷靜如元九淵也不得不陷入震驚。
難不成真的是紫衣真君所說的涅盤之體？
元九淵擰眉沉思，若真的是紫衣真君所說的涅盤之體, 為他自己都沒有覺察異樣？
三年以來，他夜以繼日, 鍥而不舍地修行，卻從未向前踏一步, 溫故才來了短短時間，就連破兩階, 輕而易舉達到元嬰期。
起資質根骨, 元九淵曾是修真界獨一無二的天才, 從金丹期到元嬰，他了一年時間, 這是千百年來前所未有的先例。
溫故卻比他更快。
比起複雜傾軋的代社會，或許溫故比他更適合待在修真界。
元九淵很了解宗門, 重真人孤僻刻薄，妙真冷若冰霜, 徐複表麵上謙謙君子，實際上不近人情，紫衣真君頹唐消沉，多年不曾管過宗門諸事, 卻為了溫故大打薛真人的臉。
這些人皆是人中龍鳳，若是恭維討好，會被當成溜須拍馬之徒，又怎會讓他推心置腹，真心實意地待他好？
溫故的身上，有一種動人心魄的魅力，這一點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元九淵卻真實感受到了。
曾經他窮途末路，剩入魔這一條萬劫不複的路，而如今大路朝天，繁花似錦。
他想，溫故就是他的天道。
這天夜裡，浩渺煙波的大澤之中，元九淵再次見到他的天道。
溫故抱著膝蓋坐在地上，腦袋埋進臂彎裡，團成一顆小小的團子，到肩膀的漆黑頭發露一角瑩白乾淨的耳朵尖，後脖頸細膩纖弱，似湊近就能嗅到他身上沐浴後純真的氣息。
元九淵躬身，手掌撐著波光粼粼的大澤，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瞧。
良久，溫故抬起頭來，秀挺的鼻子尖尖發紅，清澈明淨的眼眸泛著濕意，黏著鼻音的嗓音軟綿綿，“你為麼把鬼抓回來？”
明明是很嚴厲的質問，但從他嘴裡講來，讓人覺得好可憐。
饒是心如鐵石的元九淵，瞧見他的眼淚不由一怔，語氣驟然危險起來，“陰靈又恐嚇你了？”
真是屢教不改。
溫故力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沒嚇我，是一直跟著我。”
“你莫再哭了，我定會幫你討道。”
雖然溫故哭起來很動人很好看，元九淵卻心不忍，不想看他掉眼淚。
溫故定定地看著他，緩緩眨眨眼，“我可以不哭，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彆說一件，千件萬件元九淵都能答應，“事？”
“以後不要把鬼帶回家。”溫故鄭重其事地說。
元九淵稍思量，便道：“好。”
不能帶回家，若將陰靈藏在外麵，不算違背約定。
溫故快速擦擦眼淚，抹抹發紅的鼻尖，不好意思地說：“我今天太忙了，沒有你做菜，你明天能吃劇組的盒飯了。”
雨過天晴來的太快，溫故真的是太好哄了，元九淵修直的眼尾上挑，看著他，“無礙，我可以再等一日，我想問問你修行的事情。”
溫故又把對鏡非明說過的經曆，一五一十地告訴元九淵，順便讚歎一下元九淵涅盤之體的厲害。
元九淵聽完，不禁低低地笑聲，“這番經曆莫要對他人講，否則會惹來殺身之禍。”
溫故神色一凜，小聲誠實說：“可是我對鏡非明說過了，他是不會害我的。”
“鏡非明？”
“對，我的朋友，他沒有來找過你麼？”
元九淵從溫故口中第二次聽到這名字，“若你信任他，告訴他也無妨。”
“我明白的。”
溫故不呆也不傻，直覺敏銳能迅速辨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元九淵。”
“嗯？”
這一聲溫柔耐心，元九淵偏過頭，目光細致地望著他。
溫故頓時生羞怯，臉頰微微發熱，佯裝一本正經的說：“我要是能見到你就好了。”
元九淵沉默一瞬，“若你見到我，你會失望的。”
狂妄自負乃英雄本色，不九天之上，還是九幽之下，他從不畏懼，可若是溫故真正的見到他，卻不喜歡他，這比幽冥地獄更令他畏懼。
溫故的眼神透亮清潤，很是認真地說：“不會的，你是我遇到最好的人。”
“比商則呢？”元九淵緊緊盯著他，似是漫不經心地問。
溫故的鼻子嫌棄地皺一下，“你比他好很多。”
“很多是幾？”
“很多很多，就像這片大澤一樣多。”
元九淵低低笑了，非常之開心。
……
深夜酒店房間裡萬籟俱寂，小黑影貼在玻璃外麵，一雙幽怨的眼睛透過百葉簾，死死瞪著一讓鬼背黑鍋的人。
溫故睡得很香，胸口綿長的起伏，嘴裡咕噥咕噥，似乎在和麼人說。
小黑影等了一天一夜，這人並沒有欲擒故縱，難道是真的想放他走嗎？
不管怎麼樣，趁著溫故睡著了，是逃跑的最好時機，小黑影不再猶豫不決，兩手扒著牆麵，身體緩緩地向下滑去，漸漸消失在窗邊。
小黑影心中想不過如此，雖然有些捉鬼的本事，但畢竟是活人，是活人就需要睡覺，睡著了能把他怎麼樣？
黑影順著牆麵快速地竄動，遠遠地離開溫故的房間，就在他落到酒店大廳的一瞬間，一股強硬的力道從背後猛地拉起，黑影就像彈簧一樣彈上牆麵，赫然回到了窗邊的位置。
元九淵站在半開的窗邊，雙手乾脆利落地結成法印，不疾不徐地瞧著小黑影，“跑麼跑？”
似有千斤墜壓在背上，小黑影一動不能動，“是你讓我走的。”
“哦？”元九淵不置可否，“那你為一直跟著我？”
小黑影很委屈，你讓我走，我不敢走，擔心你把我抓回來，我鼓起勇氣走了，你真得把我抓回來，還問我為麼跟著你！
你到底要怎麼樣？！
元九淵鬆開法印，似笑非笑地道：“我今日心情好，放你一條生路，若是你再跟著我，我便讓你魂飛魄散。”
“那我可以走了嗎？”小黑影身上驟然輕鬆，很謹慎地問。
元九淵慢條斯理說：“不可，你找僻靜之處待著，切勿在我的視野裡，但不能離我太遠，若是你真敢走，結果……”
小黑影沉默了，開始破罐子破摔，“不如你在就讓我魂飛魄散吧。”
“你三番兩次嚇到我，我留著你做一顆靈璃珠，當做是對我的賠償。”元九淵看得來，溫故的工作很好，不缺錢，他想要讓溫故開心，就要錢買不到的東西。
小黑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麼是靈璃珠？”
元九淵微微一笑，靈璃珠便是住著陰靈的珠子，攜帶在身即身處盛夏，也不覺得炎熱，還有鎮神入定的作，陰靈居住在靈璃珠中，會漸漸削弱枉死的鬼氣，能早日投胎做人。
作為他送溫故的第一件禮。
清晨，徐姐拎著早飯，帶著劇組的化妝師，風風火火地闖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