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次日,內廷傳下慈寧宮娘娘手諭,令魏缺秉公處理。
這樁源自於一個小禦史的進諫,最終牽連出了許多京中官員的私相授受、交誼來往之事,彼此攻訐攀扯,朝野上的罵戰持續了整整半月,駁議、審查、彈劾……幾次三番,有太後監督,這一刀幾乎砍在所有掌權重臣的心口上。
一時間,連孟誠上朝時不小心睡了片刻,都沒有被老尚書們當麵罵醒。他受寵若驚、大感驚奇,注視著往日裡矜傲高潔的大儒、先生們。
他們的臉上沒有往日的傲氣,俱都浮現出對自身的憂慮之情。
任誰看到往日並肩而立的同僚逐一減少,被帶去刑部問話,都會坐不住的。
在這安寧的早朝之下,是暗流湧動的無邊江水。
太後為了震懾群臣,維持住明德帝在位時的清明政局,采用了略顯極端的做法。許祥和魏缺,一位掌內獄,一位主刑部,再加上這幾日在京中街道上不時出現的麒麟衛。內外的生殺之權,都係於禁中那個病弱的女人身上。
所有被證實有結黨營私、徇私賄賂的官員,都在刑部大牢裡上了一層刑,血跡在地麵上彙成河,再凝固成斑斑的裂痕。朝野之中,遭到了一輪殘酷的清洗,即便是在熙寧故年對國朝有功的老臣,一經犯錯,也不免落得個革職罷免的下場。
風聲鶴唳之中,所有新上任的庶吉士都深刻地記住了這個六月。有一些文骨剛直、悍不畏死的,竟然作文抨擊太後的所作所為,字裡行間,都在辱罵董太後牝雞司晨、重用酷吏、牽連無辜……以至朝野不寧雲雲……洋洋灑灑數千字的檄文,當日下午就被內侍省謄抄下來,呈在了太後的案上。
董靈鷲捧著檄文看了一遍,隻頷首笑了笑,跟鄭玉衡道:“衡兒,你看此人文采,是否有你出眾?”
鄭玉衡對這個稱呼極敏感,被叫得有些心神不寧,放下手中醫書,靠近太後,審閱了一遍這位翰林的文章。
如果鄭玉衡沒有被黜落,那麼應該跟此人是同榜進士,彼此可以稱呼一句同窗的。他凝神看了看,搖頭道:“光有鋒銳辭藻,隻一腔意氣作文,看上去倒是十分花團錦簇。”
董靈鷲笑道:“原來你的眼光如此高,哀家看,他有這個忠言逆耳的膽量,日後在朝中,對皇帝一定有好處。”
說罷喚道:“瑞雪。”
李瑞雪正在一旁靜候,聞言便默契地提起筆,為娘娘擬寫文書。
“這人叫什麼……邢文昌?給他調到禦史台去,讓他當禦史,這張嘴不用來罵人,真可惜了。”
瑞雪頷首稱是,反倒是鄭玉衡看了那篇文章,有些沉悶不悅,他暗中想到,若是私底下遇見這位大人,一定要與他爭論爭論,他怎麼可以那樣形容娘娘?
這篇檄文連帶著寫檄文的人,都被調到禦史台中,跟鄭玉衡的父親鄭節共事。但這種待遇也僅此一人,除了這出頭的第一個,剩下的跟風辱罵太後者,都被麒麟衛從家中緝走,刑部大牢人滿為患,幾乎要將多人看押在一起。
在這肅清貪官的半個月裡,刑部的一樁樁案子接連結案,京中派係被拆分得支離破碎,變化最明顯的就是,孟誠奇異地感覺到,他說的話居然更有分量,那些動不動就眼神傳遞、聯合將他欲推行的政策駁回的文官重臣,再也沒有罵他了,最多隻是借著先帝的名聲不陰不陽地諷刺幾句。
對於孟誠來說,這真是一樁大好事。他很想去慈寧宮拜謝母親,可一想到被處死的前京兆府尹張魁,心中便隱隱生梗作痛,猶豫了許久,都沒能下定決心前往。
但除了好事之外,也有不那麼好的事情發生。
太醫院外,一個穿著褐色衣衫的仆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口乾舌燥地跟眼前身著官服的老爺道:“大人、大人彆等了,鄭太醫真的不在太醫院。”
此人是京中一個五品官,名叫龐海陵。他身軀肥胖,膀大腰圓,臉上熱氣騰騰,大聲問:“我先拜見了鄭老爺,明明說人在太醫院,你卻誆騙我說不在!本官今日是一定要見到小鄭大人的!”
仆役麵露苦意:“大人、大人彆急,自從……自從鬨事縱馬殺人那一案起,得知鄭太醫侍奉慈寧宮,想要走這條門路的人多著呢,可至今也沒看是誰走通了呀!”
龐海陵猶不死心:“那是你們攔著不讓見。”
仆役搖頭道:“小的就是怕您等久了著急。說實在的,鄭太醫一天隻在太醫院待兩個時辰,若是在時,一定是規整脈案、挑選藥品,又或者沐浴更衣,忙得說不上兩句話就離開了,您乾等在這兒,著實是沒有必要啊。”
龐海陵愣了愣,愕然問:“那他人去哪裡了呢?”
仆役欲言又止,張了張口,沒敢直言,而在他身後,一道聲音橫插出來:“他還能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