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2 / 2)

太後 道玄 7595 字 4個月前

忽然之間,離鄭玉衡最近的一位老臣將杯盞用力放在案上,重音響起,四周霎時一寂,然後又有人笑著勸道:“韓老,你這麼大的氣是衝著誰發?連筆都提不起來了,往日裡還能當個刀筆吏,用文章殺人,如今還管得住人的嘴嗎?”

韓老冷笑道:“年紀到了這個地步,還對一個孩子議論紛紛,老臉都不要了。”

“我等不過驚奇而已,韓老不必這麼敏感。”一個白胡須老者半闔著眼,慢吞吞地道,“但這是臨安世子的成親宴,也該都收斂些。”

韓老這才甩開袖子,悶頭飲酒。

鄭玉衡隱隱察覺到他們的話題有可能涉及到自己,但完全尋不到一個合適的時機插話去問。他甚至在這幾位人物之間坐著,都覺得有些如坐針氈。

他垂著手,輕輕地摩挲著酒杯。

這一頭雖氣氛僵硬,但在筵席上的另一邊,那些從神武軍中請來的將軍、副將,早已經管束不住地鬨起來了,不喝酒時,還顧忌著太後娘娘,一飲了酒,嘴上手上都沒了界限,一片喧嘩著、鬨騰地要灌世子的酒。

孟慎待這些人時,跟對待文官完全不同,要麼便豪邁地一口飲光了酒水,要麼便直接開口罵了回去,一時間,人聲鼎沸到了極致,院外的風燈又續起兩盞,火光通明,將昏暗下來的穹宇照得華光一片,堪稱不夜天。

在這個時候,一個神武軍將領吃醉了酒,從那頭撞了過來,一身酒氣地奔到韓老身邊,將胸膛拍得哐哐響,嗓門大得震耳朵:“韓老先生!當年您在講學的時候,說我洪豪腦子蠢笨、有勇無謀,就是進了軍營也是沒出頭之日的,老先生看看我如今!我和耿將軍在剿匪的功績,那說來、嗝兒,都說不儘——”

他話沒說完,一旁便連忙有兩個仆役去攔著他,口中道:“將軍醉了、將軍醉了。”

仆役根本就攔不住,神武軍的其他幾個人一同上去攔著,一邊給老先生們賠罪,一邊不正經地笑話他道:“洪豪,人家什麼時候說錯了你,四肢有力頭腦簡單的蠢材。”

洪將軍倔得跟頭牛一樣,搖晃著肩膀掙紮著,喊道:“我老洪有腦子,真有腦子!”

眾所周知,越是這麼喊的人,一般都比較腦回路簡單。偏偏這個洪豪還力大無窮,輕易兩個人製他不住,一脫手,洪豪直接擠到了鄭玉衡與韓老之間。

他醉醺醺地跟老先生講話,將韓老氣得臉色難堪,可這個洪將軍沒反應過來,那頭跟文臣有矛盾的武將們也沒刻意去攔著他惡心人,隻做做場麵。

洪將軍跟韓老說完,一扭頭,拉著一旁的鄭玉衡就要談天說地、高談闊論,然而一把沒薅住人。

鄭玉衡早就避到了角落,離洪將軍遠遠的,很是謹慎地望著他。

洪豪沒薅住人,醉醺醺的眼睛詫異地睜大,隨後,他的雙眼瞪起,忽然大哭道:“您來了怎麼不跟末將說一聲!”

這位洪將軍年過四十,龍精虎猛,老當益壯,一頓能吃三大碗飯。雖然比年近花甲的韓老等人小上整整一輪,但年齡卻比鄭玉衡的父親還大幾歲。

他這麼一聲“您”,差點把鄭玉衡嚇住了。他連忙放下杯子,意欲起身,結果被洪將軍的手按住肩膀,那叫一個真誠又狂野的搖晃。

“老洪是真想讓您看到南方平患的場麵。”洪豪老淚縱橫,醉得不知天地為何物,口齒居然還清晰,“神武軍在外頭打了這麼久,您最後一封旨還壓在神武軍營中的陣圖底下,您怎麼就拋下娘娘、拋下我們這些舊臣了呢……熙寧千秋,熙寧千秋啊!”

明德帝隻用過“熙寧”這麼一個年號,所以他駕崩後,民間也認為他彆稱“熙寧帝”,熙寧千秋是他在位時一個常用的說法,大多是臣對君言,意思是,“臣希望陛下在位的光景,可以延續千秋萬代。”

隻是熙寧沒有千秋,隻走到第十七年。明德帝的“風華正盛”,也隻到四十歲為止。

鄭玉衡被他晃得頭暈,這個嗓門兒震得耳朵邊嗡嗡亂響。不遠處,尚未飲醉的孟慎臉色一變,給清醒的幾個武將遞了個眼色。

這群剛剛還放水看戲的將領當即上前,三下五除二地把洪將軍撈走,與他平級的一個老將還戲謔道:“老洪這叫什麼海量?幾碗下肚就不知道天圓地方了,醉成這樣,淨說糊塗話!”

他一言既出,立刻有人搭茬兒,一來二去地把洪豪捂著嘴架走,這就算是糊弄過去了。

鄭玉衡剛鬆了口氣,就見到世子孟慎穿著朱紅的喜服,前來敬酒。

他好像知道自己像誰了。

但知道之後,這頓飯的氣氛就更詭異了,空氣冷凝粘膩,逼得人都有點兒喘不過來氣。

世子先給幾位老先生敬酒,場麵一團和氣,到了鄭玉衡這裡,孟慎端著酒杯,神情很平淡地看著他,道:“太醫院醫正鄭大人。”

鄭玉衡道:“不敢,下官鄭玉衡,世子請直呼名姓即可。”

不知道是他們姓孟的都有這個通病,還是皇家的教育使然,即便是在這個謹小慎微的臨安世子身上,鄭玉衡都能很明顯地感覺到他們出身高貴的天然傲慢。

皇帝孟誠如是、嫡公主孟摘月亦是如此,世子也不能免俗,再加上當年明德帝差點砍了他的腦袋,鄭玉衡還真隱隱覺得自己跟這個姓氏犯了點衝。

世子道:“直呼其名多有不恭,我叫你鄭太醫吧。”

他將杯中酒飲儘,忽然靠近一步,聲音悄然而起:“鄭太醫是攀上了皇伯母這顆大樹,才與祝家撤去婚約的麼?”

鄭玉衡微微一怔,低聲道:“並非如此。”

孟慎凝視著他的眉目,道:“我作為晚輩,不會饒恕任何一個對皇伯母圖謀不軌的人。鄭太醫,人貴自知。”

說罷,便很自然地退開了。

鄭玉衡抬手飲酒,心中忍不住補充道,你們姓孟的人還有另一個通病,那就是對董靈鷲不是有過分的依賴,就是有過分的保護欲。

他一派安靜溫潤地聆聽著,看起來君子如玉,文質彬彬,但在頷首飲酒的間隙裡,孟慎隱隱聽他似乎小聲說了一句。

“……有病就去治,不要耽誤了。”

孟慎的腳步頓了頓,轉頭見到他人畜無害的溫順神情,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