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2 / 2)

太後 道玄 7488 字 6個月前

就像是尚且縮在溫暖的巢穴中,被溫柔地掌控著、環繞著。

“你倒是跟我說說,”她輕聲道,“還難以啟齒不成?”

鄭玉衡沒有答,反而低低地問她:“娘娘……先聖人曾經這樣嗎?”

董靈鷲不解:“什麼?”

鄭玉衡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態,明德帝孟臻,那真是一個他高攀不起的名字,就算知道跟他有幾分難以捉摸的相似,這聽上去似乎也是他的榮幸——跟聖人相似啊,若是放在一些懷才不遇的文人身上,都要立即提筆作詩,寫自己跟上位者的甜蜜緣分了。

那些不得重用、壯誌未酬的苦歎,常常貫穿於文人才子的整個政治生命中,這些人什麼肉麻的比喻詩篇都敢作。就是將先聖人比作娥皇、將自己比作女英,像這種事,鄭玉衡預料他們也是做得出來的。

鄭玉衡猶豫了片刻,問:“先聖人枕過娘娘的膝嗎?”

他這句話問得直率而大膽,稍微抬眼時,那雙烏黑的眸赤誠而專注,不蘊含任何其他目的,純得都能溢出水。

董靈鷲頗感意外,她思索著道:“你這是在吃醋嗎?”

鄭玉衡:“……太後……”

“沒有。”董靈鷲撫摸著他的發梢,手指輕柔地勾出來一縷,極纖細、極孱弱地縈繞在她指尖,“至他病故前,我們已經有五年不曾親密。”

明德帝對皇後極好,就算核對起居注,也能毫不誇張地這樣形容。他常常在董靈鷲的宮中休息,絕無輕視中宮之情狀。董靈鷲這麼說,是因為兩人雖然同床,卻不曾行房事。彼此之間的距離,最多也就到那一天抱著小太醫那樣為止。

“嗯……”鄭玉衡沉寂下來,眼神有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須臾,他又道:“娘娘很想他嗎?”

這一次,董靈鷲沒有立即回複。

浩蕩的車駕駛向宮門,四周圍著佩甲坐在馬上的麒麟衛。噠噠的馬蹄聲踩過磚石,燈火與月色交融,輝映著透入窗中。

這道微光籠罩在了鄭玉衡的肩上,像是落在他身上的一層薄霜。

她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如果有一個陪了你二十年的人,無論是親人、朋友、還是愛侶,甚至是敵人,他的離世都會讓人……”

董靈鷲一時間沒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彙去形容。

鄭玉衡頓感自己語出冒昧,恐怕提及到了太後的傷心事,自責不已,剛要開口時,又聽她道。

“守靈之時,哀家都沒有哭一哭。”這時提起,董靈鷲不免有些悔,似乎覺得那時應該為他哭幾聲的,“孟臻病得太久了,這是早有預料的事情。哀家手裡攥著他的遺旨,無論是清田土斷、還是延續一年不儘的剿匪調度事,都得有個人清醒著,沒有為他哭的時間。”

她不得不清醒,清醒的人即便作痛,也沒有為之沉淪的資格。

明德帝離世後,董靈鷲忙得徹夜難眠,闔宮嬪禦的哀哭之聲從夜間連到了天明,小皇帝給他爹守了三日靈,不寢不食。她那時除了身上的擔子忽然又沉重了幾分之外,幾乎沒有來得及產生彆的什麼感情。

就像是在孟臻臨終時,她也沒有對明德帝的詢問作答一樣,董靈鷲實際上是個很無情的人,她可以在最崩潰、最壞的情況下保持冷靜,那是一種很清醒的冷靜,而非麻木。

就這麼忙碌地過了幾個月,直到新皇登基後,董靈鷲才有喘一口氣的時間。那時是冬日,大雪天,外頭的梅花綴了滿枝的雪,風一吹,就抖落下來,飄飄地墜進窗欞裡。

董靈鷲握著筆沉思,抵唇思慮對策,想到一個或許可行的妙法,便下意識地道:“子榮,你來看看這……”

她抬起眼,掃了一眼孟臻素日與她共同理政時所坐的地方。那裡放著一支蝴蝶穿花的花瓶,瓶身裡插著幾枝鮮嫩的梅。

孟臻,字子榮。

他不坐在那裡,二十年來,董靈鷲第一次喚他,而得不到回應。

她一時怔住。

此刻,宮人繞進來關窗,窗紗一遮,外頭的天光、雪光,一時朦朧黯淡下來,寒意頃刻消散於無形。

董靈鷲收回視線,筆尖上的墨已經洇透了紙。

直到那個時候,一種光陰摩挲的深深刻痕,才傾軋進她的生命裡。董靈鷲終於從這分寂靜和無人回應中,感覺到一股積累到極點的哀痛。

馬車駛進宮門,深深宮禁,昏暗的樹影籠著朱牆。

董靈鷲跟他道:“有時會想他的。”

她正麵回答,毫無避諱。

鄭玉衡靜靜地凝望著她的眼,抿了抿唇,垂首靠在她的腕上,低聲道:“臣是這樣被挑中的麼?”

董靈鷲對孟臻的懷念,僅限於一個知己好友,至於夫妻恩愛之情,他們若是真的還有,也不會清清靜靜地過了五年。

她沒有特彆猜中鄭玉衡所想的點,溫和地道:“是因為衡兒生得太俊俏了。”

董靈鷲對他笑了笑:“看著舒心的人,放在眼前日日端詳,也是人之常情吧?”

鄭玉衡心中有些酸澀,可仔細一想,他之前確實沒有想透娘娘對他的特彆關照,如此的親厚照顧,必定有個緣由,如今,他算是尋到了這個緣由。

他吐出一口氣,不知道從哪兒又找點了一點點安慰,小聲道:“那他也沒有枕過娘娘的膝。”

董靈鷲:“……什麼?”

“沒什麼。”小太醫悶悶不樂地靠著她,飛快地說,“臣說先聖人真是一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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