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2 / 2)

太後 道玄 8139 字 4個月前

鄭玉衡道:“竟然這麼不見棺材不掉淚……”

“周堯是你的同科進士,”董靈鷲瞥了他一眼,“吏部將他調為監察禦史,還不足一月。他是寒門子弟出身,可惜望族沒落,家中再無旁支,隻有一個愛妻、一個女兒。”

鄭玉衡被這幾個字觸動三分,喃喃道:“家無餘財、愛妻幼女……”

董靈鷲頷首。

“娘娘,”他忽然道,“就算是三司會審,他也不會說的。”

“為何?”董靈鷲問他。

“這樣的家世,太好拿捏了。”鄭玉衡很是冷靜地道,“他跟貪汙軍餉案有關,已經命犯死罪,若是背後貪腐者以妻女為威脅,即便是千刀萬剮,此人也絕不肯吐出半個字來。”

董靈鷲手中動作一頓,輕聲:“酷刑無數,死都是一種奢望,也能扛得下來麼?”

“可以的。”鄭玉衡回望著她,眼神中已經褪去了膽怯敬畏,很是專注,“若是為妻……為女,臣也可以。”

他險些就要把後半句“為女”給落下了。彆看隻是區區兩個字,要是忘記說,那就太沒個敬意、太沒自知之明了。

誰能稱她為妻?能稱她為妻的隻有埋在皇陵裡的先聖人,他在眾人眼中,連明德帝的半分尊貴都比不上。

鄭玉衡飛快地低下頭,繼續謄寫旨意,將心思儘數收斂起來,卻還忍不住摸了一下臉。

董靈鷲倒是沒太注意他話中的停頓,而是被啟發了一點兒,指尖不疾不徐地叩著案側。

過了片刻,鄭玉衡將懿旨謄寫清楚,交給了瑞雪姑姑。瑞雪親自帶人送到歸元宮去。

這麼會兒的工夫,另一頭小廚房的內侍太監已經悄悄來問過三次了,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這時候眼瞅著瑞雪姑姑出去了,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內侍太監知道蔣內人與鄭太醫關係好,素來小鄭太醫又是在娘娘麵前說得上話的,便悄然委托侍候熏香的蔣內人。

小太監道:“蔣姐姐玉安,快救救奴婢一命吧,娘娘再不用膳,那頭陛下、皇後娘娘問起,又要責罰我等侍奉不周了。”

蔣內人正添香,將金獸香籠的蓋子放下,朝正殿珠簾內望了一眼,道:“我又有什麼辦法,我區區一個從八品的長使,能在正殿裡伺候,已經很靠姑姑的抬愛了。”

小太監擦了擦額頭的汗,火燒火燎地,嗓子都啞了:“您不是跟小鄭大人說得上話麼?好姐姐,就當發發慈悲,一輩子記您的好。”

蔣內人看了看他,想到上回小鄭大人幫了她,也覺得鄭太醫脾氣甚好,或可懇求一番,便猶豫道:“我去試試,若是不成,你可不許說我。”

小太監點頭哈腰:“哪有的事,成不成都靠著姐姐的善心。”

蔣內人撂下香爐,先是淨了淨手,消去指間的濃香淡灰味兒。隨後從侍茶女使那處取了一盞茶,送到鄭玉衡案邊。

她不敢麵對娘娘,所幸鄭玉衡此刻已寫完懿旨,沒有在董靈鷲的近身處,她才大著膽子來,奉茶時極小聲道:“娘娘還沒用膳呢。”

鄭玉衡果然從醫書間抬首,道:“……她方才忙,我不知怎麼開口。”

蔣內人道:“大人隻要提一提我們這些為奴為婢的苦,娘娘自然不為難人的。”

鄭玉衡道:“好。”

蔣內人退下後,鄭玉衡便從案邊起身,悄悄走到董靈鷲的身側,見她對著刑訊記錄入神,不由得淺淺扯了一下她垂下的寬袖。

袖擺上是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金光熠熠。

董靈鷲沒回頭看,倒是很自然地反手扣住他的腕,將他拉到身側,把衡兒冷玉般的手放在膝上。

鄭玉衡道:“娘娘……午膳還沒用。”

董靈鷲其實沒有在聽,她還在想鄭玉衡先前的話,思索著要如何才能從一個明知必死的人口中撬出話來。

太後不自覺地摩挲著他的指腹、掌心,道:“你說,若是哀家也同樣以他妻女作為籌碼,是不是太冷酷、太不近人情了……”

鄭玉衡知道她沒有聽自己說話,便低下身將另一隻手也放上去,剛要再提醒一遍,就見到董靈鷲轉過頭,她鬢發間的金色步搖顫抖如蝶,一股夾著檀木氣的芬芳如捉影般飛過他的麵頰。

鄭玉衡的話一下子卡在喉間,耳根蔓延起鮮豔的紅。他心如擂鼓,對視到一雙沉靜、溫柔的眼睛。

董靈鷲看著他,道:“衡兒?”

鄭玉衡眨了下眼,穩住聲音:“臣在。”

“你在聽嗎?”

鄭玉衡遲疑了一下,輕輕搖頭,不僅不為此愧疚,還突然順理成章地反問:“娘娘在聽臣的話嗎?”

董靈鷲愣了愣:“你說了什麼?”

鄭玉衡道:“娘娘該用膳了。”

董靈鷲:“這很重要嗎?哀家說得可是軍國大事……”

“很重要。”小鄭太醫嚴肅地道。

董靈鷲生怕他又搬出以前那套,弄出什麼她欺負他的話術來,便跟杜月婉吩咐:“傳膳。”

月婉姑姑看了鄭玉衡一眼,領命而去。

不多時,內侍並十幾個女使魚貫而入,在珠簾內擺膳,桌案、坐席、洗漱用具,一概安置完畢,又先上了一道漱口的香茶、以及淨手的玉盆。

素來董靈鷲一人用膳,這次月婉姑姑特彆交代,給小鄭太醫添了一席。

眼前菜品清淡養胃,皆是調理佳品,有幾道還是鄭玉衡跟廚娘們議論撰寫出來的養身藥膳。

董靈鷲擦了擦手,忽然想到:“今日是七夕?”

鄭玉衡道:“是。”

他頓了頓,小心地望著對方的神色,帶著一點點居心不良、一點點邀寵意味地低聲補充道:“還是臣的生辰。”

他是七月初七降生的,今日是他的十九歲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