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董靈鷲收到孟誠來請安的消息時,是一個雨天。
李酌被關在刑部,在證據公之於眾、聖旨下達之前,朝堂上的罵戰已經率先開始進行,甚至在當日,就有李酌的學生子弟登刑部侍郎魏缺的門,指著他鼻子直言大罵,說若是你這奸吏若敢動刑,從此誰都不容你,勢必讓他背負千古罵名……如此雲雲。
董靈鷲翻著麒麟衛的暗報,文字描繪得頗為生動,看著隻是讓人發笑。他若是奸吏,那我算什麼?
那些六部裡的老尚書、老參知們,對此事不置一詞、不鳴一言,反而是近些年的新科進士,或是從世族舉薦上來,靠祖輩恩蔭而得的年少官員,卻大多狂妄放誕,放出許多謬言來。
還是吃得太飽了。董靈鷲輕輕抖了一下紙麵。
此時,在外值守的內侍向內殿稟告,經過傳達後,李瑞雪側身上前,輕道:“陛下要前來請安,遣人問娘娘可在休息、有沒有空閒?”
董靈鷲知道他為何而來,道:“等了兩日,他再不來,就要有人上折子詢問此事、替李酌求情了。”
瑞雪心中明了,正要派人回話,董靈鷲轉頭向一旁掃了眼,忽然道:“玉衡呢?”
瑞雪道:“小鄭太醫回太醫院了。”
董靈鷲道:“太醫院……有人跟著麼?”
瑞雪搖了搖頭:“不曾有人跟隨,但宣都知已經提前跟新任院正囑咐過,不要管鄭太醫的閒事,想來也不會有人為難他的。”
董靈鷲道:“那便好,省得誠兒看見他又發脾氣,哀家這對兒女,沒有一個是沉穩的,還不如他通透、能忍。去吧。”
瑞雪頷首退下。
大約過了半燭香的時候,龍輦在慈寧宮外停下。孟誠一身如意金紋圓領袍,玉帶加身,戴著玉簪小冠,發絲梳得一絲不苟。
他年少英俊,同樣有一股剔透的氣質,但這氣質被掩埋在天家的清貴傲慢之下,讓孟誠看起來是有刺的、甚至是愛恨無忌的。
隨行的內侍為皇帝撐傘,然而孟誠卻嫌棄對方步伐太慢,越過了傘麵,三步並作兩步,穿過慈寧宮的庭院進了門檻內。
門口的女使依次下拜行禮,口稱“陛下聖安”。
孟誠擺了擺手,撩起珠簾,見到母後坐在桌案後,手裡捧著一卷古籍,竟然沒有在看政務,而是專程等他。
孟誠心裡一怵,腳步在地上定了定,然後邁步過去,行禮道:“兒臣給母後請安。”
董靈鷲用書卷邊角敲了敲案側:“坐。”
孟誠便坐在她對麵,仔細地將他擬了四遍的聖旨放在案上。
董靈鷲朝他身後掃一眼,隨口問:“商愷沒來?”
“寒雨天,他犯了腿疾。”孟誠隻以為母後是關心他,“您知道的,小時候他衣不解帶地侍奉兒臣,冬日裡親自跪地熬藥,雨雪天總犯這個病。”
董靈鷲笑了笑,也不點破商愷是不敢來慈寧宮的事實,隻道:“皇帝記得很多人的微末小事。”
孟誠道:“兒臣還記得母後服藥的次數、方子,那時是專程問了劉老太醫的,如今換了人伺候,也不知道是否得當。”
“鄭太醫很儘心。”董靈鷲隻說了這麼短短一句。
她不直說,孟誠也無法深問。隻是拱手低眉,請求母後的教誨。
董靈鷲這才去看案上的聖旨。
皇帝身邊的文官循吏不少,擬旨這件事,多年來做得還是很不錯的。辭令得當、理由清晰。她撫了撫末尾,低聲道:“抄家斬首……”
孟誠垂著眼睛。
“這樣就夠了。”董靈鷲鬆開手,“要是換了你父親,大概就要夷三族,以儆效尤。”
孟誠:“兒臣太過心軟了嗎?”
“不,”董靈鷲道,“你能明辨是非,而不是昏庸糊塗地為了一己私欲而為他請求寬赦,哀家已經滿心欣慰。至於嚴苛與否……對一個聲名如此廣大的鴻儒尚且不留情麵,難道不足夠震懾宵小、以儆效尤麼?”
孟誠受她認同,頓覺鼓舞,精神狀態也緩和許多。這對母子在新帝登基後的第一次促膝長談,就是發生在簾外雨潺潺的秋日裡。
秋光短,薄紗一般的光穿過雨幕,漏進殿中。
瑞雪秉燭而來,為殿內增添光亮時,孟誠的坐席已經向前挪了好幾次,兩人從朝局、上表,眾臣的奏疏,一時暢談到臣子之間的婚配、利益得失,還有那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文吏。
燭火盈盈,孟誠忽然道:“皇後勸誡兒臣,讓兒臣時常聆聽母後的教導,日後……不如日後兒臣每日都來請教母後吧。”
董靈鷲原本該很順理成章地答應,因為新帝有這份上進求教之心,是很難得的。
然而她卻短暫地猶豫了一刻,因為如此一來,孟誠勢必要見到鄭玉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