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前人?
他竟然敢稱呼父皇為前人!
孟誠心頭火起,怒意直接燒到了喉嚨,他一把扯住鄭玉衡的衣領,掌心攥緊,將他拉到麵前,凜凜道:“你說什麼?!”
鄭玉衡不急不躁地看了他一眼,若是此前,他身為臣,還會對君上一怒而畏、而怕,但在慈寧宮麵對太後娘娘這麼多日,加上這幾天積累到此刻的宿怨,他已經忘卻了害怕這兩個字怎麼寫,隻是表麵很謙卑地說:“臣怎麼能跟先聖人並論。”
可惜他這點表麵的謙卑,卻完全遮掩不住神情中的寒如霜的冷意,口中說“不能相提並論”,眼睛裡卻分明寫著“我與一個死人計較什麼長短。”
這就犯了孟誠的大忌。
孟誠自登基以來,處處比照自己的父皇,總覺得不如他,然而他這樣崇敬憧憬的人,鄭玉衡居然是這樣一個態度,他眼睛裡冒火,道:“朕就知道你是個不安於室的東西!”
不安於室豈是這麼用的?可見孟誠是真的氣糊塗了。
就在孟誠即將要招人處置他的時候,孟摘月才從巨大的震撼中回神,她趕緊閃進兩人中間,將孟誠的手擋下來,麵對著皇兄連聲道:“哥哥,哥哥你跟他置什麼氣?這是母後的太醫呀,就算是驕縱了他,咱們也隻管跟母後說,哪有當場失了體麵的說法?”
說罷,又連連朝著他身後的人使眼色,然而內侍、護衛全都退後了幾十步,就是公主把眼色拋得抽筋,那邊兒恐怕也不能看見,都急切地盯著,卻沒人敢上前。
孟摘月心裡叫苦不迭,這是什麼修羅場?沒在她娘親那裡上演,倒是先讓她遇上了。
孟誠對著她的臉,眉頭緊鎖,麵色凝霜:“他這麼犯上,就該斬了他的腦袋!”
孟摘月道:“好哥哥,你斬了他的頭不要緊,怎麼回母後的話呢?就是挑遍京華王孫子弟,未必有比他生得還好的了。”
孟誠大怒道:“這是太醫!不是麵首!”
孟摘月說漏了真實想法,差點咬到舌頭,話趕話地搪塞道:“就是太醫院中,小鄭太醫也是醫術高明的人物了,他的老師是已乞骸骨還鄉的劉老太醫,侍奉內廷數十年。”
這話剛說完,她又退後半步,用力杵了一下鄭玉衡的胳膊,暗示的話從牙縫裡往外蹦:“跪、下、請、罪。”
鄭玉衡看了她一眼,撩起衣袍,沉默地跪在孟誠麵前,視線壓低,隻能望見他身上的奢美的團龍紋圖案,卻一言不發。
孟誠也看出他根本不是甘願請罪的,冷道:“待朕回稟了母後,就將你從慈寧宮趕出去,再砍了你的頭,看這天底下還有沒有敢在朕母後身上動歪心思的人。”
公主在心中哀歎道,我的皇兄,到底誰是動歪心思的那個啊?咱們娘親那有那麼情深一往、念念不忘,說不定也是看重他年輕俊美。
要不怎麼說女兒是貼心棉襖呢,她是所有姓孟的人裡頭最能體悟董靈鷲心意的那個。
鄭玉衡垂著眼簾,聲音清冽,不卑不亢:“臣一心為娘娘著想,請陛下明鑒。”
孟誠這時候彆提明鑒,他能忍住不跟鄭玉衡動手,就算是被“天家體麵”這四個字束縛著了。皇帝一扭頭,朝遠處的人招手,憤而道:“都是瞎子不成!冒犯禦駕、觸怒天顏,給朕上廷杖!”
內侍儘皆惶恐,一邊遣人去找今日未曾當值的商大伴,一邊按照陛下所言,準備廷杖。
此刑大多在朝廷中進行,最高數目為一百,不過一般到第八十下,就相當於隻有一口氣吊著,有沒有活路,聽天由命了。
按照熙寧故年的舊例,此刑分為兩種,一種不去衣,隔著衣衫杖責,大多是羞辱而已,雖然也要臥床休養,但不傷及性命。另一種則是去衣受刑,這就有“往死裡打”的說法了,明德帝身邊的那位最後被淩遲而死的大宦官,曾經就作為執刑者,打死過十幾位朝廷命官。
內侍們領命而去,孟摘月看在眼裡,有些著急,然而此時卻也隻有母後能救他,便趁著孟誠將人叫回來的時候,跟公主府隨身侍女悄悄道:“快去請母後。”
侍女望了一眼去慈寧宮的道路,跟隨禦駕者人數眾多,逆流而行,一定會被截住,便道:“殿下,等到了慈寧宮,恐怕人都被打死了呀。”
孟摘月循著她目光一看,也覺得行不通,她鼻尖冒汗,急中生智道:“折去後省,去找宣都知。”
侍女低頭應下。
她剛吩咐完,就見到不知哪個太監殷勤侍奉,將椅子搬來,孟誠居然就這麼麵無表情、殺氣騰騰地坐下了,他的麵容沉在華蓋錦傘的陰影之下,有一股決不罷休的寒意。
看來是非要行刑不可了。
孟摘月歎了口氣,咳嗽一聲,內侍也連忙奉上座椅,她攏著裙擺坐下,也不知道這救兵能不能搬來,暗暗著急地轉著手裡的繡金雀絲絹。
大約等了片刻,眾宦官便擺上刑凳、取來栗木鐵皮廷杖。而有行刑之責的,除了禦前掌印太監商愷之外,便隻有內獄的許祥、侍奉慈寧宮的宣靖雲,以及侍奉鳳藻宮的陳青航陳都知。
除了商愷外,另外三人也同時兼任著禦前秉筆。孟誠一怒之下,這四位竟然來了三位,除了宣靖雲不知道在哪兒以外,三位內廷中有頭有臉的秉筆太監,儘數到齊。
孟誠抬了抬眼皮,對商愷道:“杖八十,打吧。”
商愷剛要上前,便聽一旁從來寡言的許祥抬起頭,忽然道:“陛下想要怎麼打?”
孟誠還不太清楚這裡頭的門道,究竟是“羞辱”、還是“杖殺”,他當皇帝以來,還沒有杖責過朝廷眾臣,這還是第一次。
他皺著眉,不耐煩地道:“還能怎麼打?怎麼這麼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