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在看蔣雲鶴,指揮使臉上的笑容就有些微妙玩味了。
“蔣大人,我……”
“小鄭大人,你不必說了。”蔣雲鶴道,“斷斷沒有違抗皇太後懿旨的說法,彆說是從水裡撈上來,就是在路上碰見,我也得把你捆回去。”
鄭玉衡歎了口氣,而後向不遠處望去,見到幾乎所有禦營中軍的殘兵,包括何統製、張見清兩人,都被救了上來,在另一頭的篝火前休息,大多都睡了過去。
另外,那些跟他們幾乎前後腳跳江的藩騎,可就沒有這麼好的待遇了,被捆著手腳連成一串兒,由數個麒麟衛看管。
“耿將軍打勝了嗎?”他問。
“不勝?不勝就是掉腦袋的事兒了。”蔣雲鶴道,“我們既然不是專程來等你的,那自然就是……”
他話語頓了頓,沒有詳說。
但很快,鄭玉衡就知道他們究竟在等誰了。
不久後,從另一頭的河岸線上,又押送過來一批北肅軍士,不僅一個個垂頭喪氣、血汙滿身,還渾身濕淋淋的……蔣指揮使這回的任務,怎麼跟撈魚似的?
大約過了片刻,鄭玉衡便披著不知什麼皮毛拚湊的外衣起身,他肩上負傷,手腳剛剛從僵硬麻木中找回知覺,此刻狀況才好些,唇上稍微有了點血色。
蔣雲鶴沒顧得上這邊,鄭玉衡便湊到了所有俘虜之中、唯一一個被關進木頭囚車裡的人——也就是這群潰兵的實際領袖,六太子朱裡阿力台本人。
他撤出去了四千騎兵,然而撤退路線上跟殷軍都統高成業撞了個正麵,當場拚殺戰死一千餘人,受俘兩千餘人,剩下不滿八百親衛,保護著六太子從大寒江東側突襲而出。
隨後,這八百人被圍困至江畔,加上路上被火器、弓箭射死的,被小股殷軍咬下來的,到了江邊,甚至隻剩下三百人不到,乞列合赤接應不及,他們唯有跳江回幽北一途!
然而剛上了岸,就看見一夥民兵荒民打扮、灰頭土臉的漢子們,臉上露出微妙又恐怖的笑。
於是乎,北肅這位最有希望的繼承人,變成了籠中俘虜。
“你可彆碰他。”蔣指揮使注意到這邊,“我們要帶這位六太子回京的。”
“為質?逼北肅議和嗎?”
“正常來說是這樣的,”蔣雲鶴道,“但也有不那麼正常的事兒,就比如說,如果咱們那個耿大將軍,非要趁著大勝,跟乞列合赤過上兩招,看看北肅的王庭,那怎麼辦?”
“那也得有個輕重緩急啊。”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是《孫子兵法·九略》之語,要是請示了,反倒貽誤軍機,他耿哲真想打,兵都放出來了,朝廷那邊光下旨管什麼用?”
鄭玉衡琢磨了片刻,心說道理是這個道理,但表麵上還是正正經經地道:“這是抗旨。”
“喲,小鄭大人,”蔣指揮使似乎從張見清、何成飛那裡了解到一些情報,這時候很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我這怎麼有點不信呢,說到抗旨,你……”
“蔣大人。”鄭玉衡連忙道,“我那是……”
“事急從權,是吧?”蔣雲鶴道,“得了吧你,你就跟著這個六太子一起回京,也算是督運了,糧餉雖然沒運上,運一個女真王室,也不算太出格……”
蔣指揮使比耿大將軍更難應付。
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奉命而來的蔣雲鶴根本不容討價還價,直接把鄭玉衡裝上了車——倒是沒綁著他,隻不過由於物資緊張,邊境不比京都,所以都是敞篷漏風的運貨車。
前頭的馬走得緩慢就算了,他麵前還放著被鎖鏈鎖著手腳、關押在籠子裡的六太子。兩人語言不通,一個戴鎖、一個負傷,不說是大眼瞪小眼,也是一個字兒都交流不上。
蔣雲鶴本人雖然沒有運送,但他卻分出了許多兵力押運。這車上的倆人一個比一個金貴,是萬萬丟不得的。
臨走之前,張見清以為鄭玉衡被送回去是因為負傷,差點往自己身上來那麼一下,也想蹭車回京,結果被何成飛一隻手拽回去了,喊著什麼“我保護張大人”雲雲,讓張見清實打實地熱淚盈眶、悲傷不已。
想走的走不了,想乾活的乾不成。
車輪轆轆走了一日,鄭玉衡默默地看著自己身上的傷,經過寒水一泡,他這手居然還沒好,又換了新藥,也不知道進了京能否好一些。
除了傷以外,他還很擔心自己目前的狀況如何,是不是長得又不如以前了?進宮之前能不能好好收拾打扮一下,還是說麒麟衛要直接把自己帶進大內?
要是娘娘看見他這麼麵色不佳的樣子,不會嫌棄他吧?
隻可惜也沒個鏡子,無法讓胡思亂想的小鄭大人攬鏡自照、增添信心。他望著北疆的月亮,摩挲著木盒裡的紅豆,心裡那叫一個五味陳雜、思緒混亂。
直到鄭玉衡昏昏睡去,終於在連日的匆忙危險當中放鬆精神,做了一個綺麗微妙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