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鄭女使”在她身後低首站定後,坐席之上,正是王皇後抽出了第一個支花簽。
她為皇後,是眾嬪禦的表率,骰子能夠擲中她,也算是天命所定。而這支花簽就更妙了,花簽上頭寫著四個字,正是“國色天香”。
一側的瑞雪姑姑伸出手來,代皇後開口,對著簽子上的詩句吟誦道:“豔多煙重欲開難,紅蕊當心一抹檀。此簽為花中之王,群芳之冠,除牡丹外,在座共飲一杯。”
李瑞雪話音未落,王婉柔立即起身,向上首道:“兒臣怎敢越過母後的位次去,雖偶然擲得此簽,但母後為尊長,兒臣為後輩,豈有母後為兒臣飲酒之理?應當我們在座向母後共賀一杯。”
她話音一落,眾人也覺得言之有理,紛紛起身舉杯。
董靈鷲雖然不在乎敬酒,但也知道若是不全了王婉柔的孝心,恐怕她坐臥難安,便道:“既然如此,皇後身為國色牡丹,不必飲酒,你們其他人看在皇後的麵子上,喝一盞吧。”
在座的嬪妃們儘皆舉杯飲下,依次對董靈鷲和王婉柔說了幾句吉祥話兒,隨後又重新坐下,繼續擲骰子。
此時,一旁的慕雪華禁不住轉頭跟董靈鷲道:“妾在席上尚可,雖是虛長了些年歲,可也是戚裡女眷,越不過諸位皇妃的位次,倒是皇嫂你,她們哪敢讓你喝酒?”
董靈鷲道:“難道我會為了區區一盞酒,擺長輩的架子?我看這麼多人,花簽未必搖得到你我,不過是看孩子們玩罷了。”
慕雪華笑著搖頭,往她的案上看了一眼,道:“趙女使怎麼去歇著了,留下這沒眼力的小丫頭,你瞧瞧,你們太後杯中空無一物,你這孩子要她自斟自酌?”
後半句是對這“小丫頭”說的。
王妃既然開口,他就是想裝死也不成了,便上前半步,垂首低眉,雖然相信對方看不出自己,但還是心如擂鼓,動作生疏地為董靈鷲斟酒。
“看你的熱鬨去吧,”董靈鷲不冷不熱地刺了她一句,“她們不敢勸我的酒,未必不敢勸你的,還管上我的人來了。”
慕雪華轉過頭,故作受傷,轉過頭看向前方,慢悠悠地道:“就是你身邊的一隻雀兒都說不得了……”
酒液淅瀝滑入杯盞。董靈鷲望著他雖然修長白皙,但明顯比一般女子要寬闊的手,壓低聲音,道:“誰給你出的主意?”
鄭玉衡自然不能一下子就“出賣”朋友,不由得猶豫幾分,在這短暫猶豫當中,董靈鷲抬起眼仔細地審視著他的臉龐,雖然掩去了麵貌,但這雙眸子依舊黑白分明,澈如寒泉,讓她一望便知。
董靈鷲伸出手,按住他的手腕收住力道,酒液堪堪斟滿,若是再不留神就要滿溢出來了。她的手指抵在腕骨前蓬勃跳動的血管上,指尖在血管跳動處輕輕地刮蹭了一下,輕言:“笨死了。”
要是沒有董靈鷲擋住他,這酒就要溢出杯口了,鄭玉衡當即回神,耳根加上臉龐都羞愧微紅,被她握住的地方更是如同火燒,滾熱地氣息一直灼進血管裡,讓人心跳混亂,綺思浮動。
鄭玉衡很輕很輕地回道:“……想你。”
就單單這兩個字,讓董靈鷲跟著怔了一瞬,忽地收回手,將手指掩回袖口。
這時,骰子擲出了十二,剛剛還閒著無事的慕雪華果然現世現報,輪到她抽取花簽。
慕雪華親手在簽筒裡挑了挑,從最中央的幾支裡取出一根,展於麵前。一旁來自王府的貼身女使稍微上前一步,代她念出:“‘隱世塵芳’,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傑。得此簽者,長壽長堅,晚景如春,菊花自飲一杯,下家飲一杯。”
由於坐席之上的排布,所以董靈鷲跟慕雪華正是相挨著的,按照方才數骰子的方向來看,她的下家正是董太後。
這簽上說得甚合心意,慕雪華忍不住唇畔笑意,舉杯勸酒,笑吟吟道:“晚景如春,子孫滿堂,也不知這簽怎麼就知了人意,也來奉承?皇嫂這杯總得飲吧,這可是好兆頭。”
董靈鷲這幾日不忙,自然身心輕鬆,跟她道:“哀家早說你要喝酒,今日這群小的不把你灌醉了,你自己反而先喝一杯,還捎帶上我。”
“吉兆難得。”慕雪華道,“若是娘娘養身修行,讓你身邊的丫頭喝一盞便是,總歸妾身是沒麵子的。”
她既然這麼說,董靈鷲也隻好搖頭笑歎,陪她喝了一盞。
兩人相交多年,在沒有利益衝突之下,可以說是最知彼此心意的人,這杯酒能算得了什麼?
由慕雪華再擲骰子,按點數選人取簽,酒過三巡,一片歡天喜地,場上的人也都抽了個七七八八,各得花簽,有幾個酒量淺的嬪妃已經臉現緋紅,酒意正酣,氣氛也熱烈許多,就更沒人注意到鄭玉衡了。
他除了斟酒之外,忍不住靠近,貼合著她的衣衫料子,趁著無人注意,輕輕將手放到桌案之下,隔著布料觸碰董靈鷲的手背。
分明隻是很隱蔽小心的觸碰,但因為大庭廣眾,如此氛圍,就算觸摸不到真實的肌膚,也讓人心跳加速,有一種怕被發現、又渴望至極的惶恐和怦然。
他一點點蹭過來,動作似有若無,仿佛隻是“不小心”一樣,仔細地掩蓋著自己的目的,然而下一瞬,董靈鷲猛地翻開手,將他的手指捉緊掌中,驀然攥緊。
鄭玉衡的心都要“咚咚”地跳出來了,慌亂得額角滲汗,隻感覺她手心柔軟,還挾著某種比檀香更柔和、更甜潤的香氣,鑽進腦海裡,把他的筋骨神意都要熏泡得軟膩下來。
董靈鷲捉著他的指腹,稍微捏了捏,表麵上卻還眼眸無波,連唇邊的笑意都沒稍變半分,可見隱藏情緒的功底。
但鄭玉衡總覺得她的心中並不像表麵上這麼平靜,她捏著自己手的力道較平常重了一份,指甲在手心裡輕輕地印下一層薄痕……
隨後,董靈鷲抬起眼一晃而過地看了他一瞬。
這倉促的一瞬,卻讓鄭玉衡窺探到她眼中隱匿晃動的波瀾。就像是一條原本潺潺流淌的小溪,本來流淌聲亙古不變,結果山動地移,岩漿上湧,這條溪水被熨得溫熱發燙,冒著絲絲白霧,繾綣如紗地淌過山石——泉音依舊叮咚,但落在耳裡,卻似情人低語,帶著她開口時嗬散的霧色。
鄭玉衡沒有意識到董靈鷲已經鬆手,依舊將手放在她的掌心,甚至還緩慢地撫摸過去,探入她的指縫。
正在此時,喝醉了的麗妃讀了讀花簽,憋不住地道:“不要,妾不要這勞什子的月季,你們都是沒能耐的,這麼久也不見誰的手氣好,讓太後娘娘取簽?”
比她位分低的小姑娘們不大敢答話,王皇後孕中不宜飲酒,所以都是身邊的女使代勞。她神智清楚,也知道麗妃的德行,懶得理她的醉話,隻隨意哄騙道:“你還沒擲過,誰的手氣好,能有你這‘四季常開豔雪紅’的手氣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