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桃林的李山河背負劍匣,緩緩向昆侖派的天台走去。
他銀色的白發與這片天地融為一體,被寒風吹動著。那瘦弱的身影,每邁出一步都顯得異常沉重。
那個最曾心疼他的女子早已離世,那位平日裡愛和他爭鬥的師兄也不再隨行。還有那個將自己含辛茹苦,撫養成人的師父陸齊光,如今又得了失心瘋,已經全然不記得自己。
此刻的李山河,背影顯得孤寂而淒涼。
通往後山天台的路他已整整走了十六年,但唯獨今日,他感到這一次是如此漫長,走了很久很久,仿佛隔了一個春秋。
當他終於跨上最後一級台階,看到天台上那個在風雪中揮劍的男子,李山河的心不禁猛烈顫抖。
陸齊光站在天台上,舞動著手中長劍,身姿高挺,劍氣淩厲。潔白的雪花紛紛飄落,鋪蓋在這位男子青色道袍上,他手握長劍,劍身仿佛與飛舞的雪花融為一體。
每一次揮劍,雪花如碎片般在他的劍前散開,尚未散去的餘音已被下一招吞沒。劍招之間,天地仿佛凝固,隻留下他與風雪的對峙。無論寒風怎麼咆哮,他不為所動,專注沉浸於劍道的境界。
雪花飄散,他的姿勢卻不動分毫,猶如在雪幕中舞蹈的劍神,將塵俗世故儘皆拋諸腦後。
“師父!徒兒不孝!”李山河再也無法控製情緒,跪倒在地,向他大聲呼喊。
然而,麵前的男人似乎未曾聽見,隻顧著揮舞手中的長劍,每一招每一劍,在風雪之中洋溢著天然的姿態。
自從那場戰鬥之後,這位男人因筋疲力儘而昏迷不醒,再次蘇醒時,卻染上了世間罕見的失心瘋症。李山河一度竭力醫治,然而一切都毫無效果。
如今的陸齊光,除了在天台上持續地揮劍,已經對其他事物一無所記。對於昆侖派的眾人,他也已全然不再記得。
也許,在那個男人筋疲力儘前昏迷的那一刻,他曾以為自己這輩子最在乎的兩個人已經慘死在那雙刀之下。就像李山河後來所說,或許那場戰鬥已成為師父最大的心魔,將他困在無儘的痛苦之中,無法蘇醒。
然而,對於像失心瘋這樣的疾病,即便是昆侖山神醫百草子的徒弟李山河,也感到束手無策。李山河困惑不已,明明掌握了師父百草子的醫術,卻無法治愈陸齊光的失心瘋。
“山河……學醫之道何其漫長,這條道應是永無止境,豈可做井底之蛙止步不前。為師此行遠遊,是見自己,是見天地,也是見眾生,更是追求醫道上麵的無止境。”這一刻,李山河才明白當初師父百草子說的那番話。
看著眼前這個一襲道袍,不斷揮舞長劍的男人,李山河自言自語道:“師父,您當初說要下山遠遊追求醫道,是否早已料到了會有這麼一日,徒兒的醫術並不能將這種失心瘋的病給治好?”
李山河在昆侖山修行了整整十六年。如果說百草子是傳授李山河醫術的師父,那麼陸齊光便是撫養李山河成人的引路人,甚至可以稱之為慈父。當李山河還是繈褓之時,這位當初年少的昆侖派小師弟陸齊光便開始悉心照料他,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嗬護。
對於這個如師如父的男人,眼下卻是再也認不出自己了,李山河的心裡如同刀絞一般疼痛不已,就像要窒息了一般。
“師父,沈師伯和雪月姐,他們終於在一起了。遺憾的是您不知道,不過沒關係,剛剛山河已經在桃林幫您一起向他們祝福過了。師父,就連那麼笨的沈師伯,如今都已經把雪月姐給追到手了,師父您也該醒來了吧?”李山河跪在雪地裡,對著陸齊光不停地傾訴道。
“師父,如今沈師伯和雪月姐都不在了,這昆侖山上徒兒就隻剩您一個親人了,徒兒真的好想陪在您的身邊,一直照顧著您,就像您小時候照顧我一樣!可是師父,徒兒不想讓您再為我身處險境了,也不想再讓那些師兄們因我而枉送了性命!”李山河泣不成聲。
“即使今日這一彆,咱們師徒倆可能就是一生了,但是隻要師父您安然無恙,昆侖派不再有殺戮,那便是最好的!師父,剛剛徒兒私下做主,已經當著二位長老的麵和昆侖派斷絕了師門關係,就當是山河最後再任性一次吧!”李山河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堅毅。
下一瞬間,李山河重重地跪在地上向陸齊光磕了三個響頭,感激地說道:“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您的養育之恩,山河無以回報。將來當山河報了這血仇,若我能留下性命,必定回昆侖山儘孝您!”
“師父,請好好保重!徒兒走了……”說完,李山河緩緩地站起身,再次凝視著在風雪中舞劍的陸齊光,然後轉身離開了天台。
就在李山河離開山下的那一刻,那個一直在揮舞劍的男人竟然短暫停下,目送著李山河離去的背影,愣了片刻,然後重新揮舞起手中的長劍,似乎比以往更加淩厲無匹。
在匆忙趕往藏書閣的冷沐風,不再像以往那樣畏懼薑老。事後,按照二長老冷沐風的回憶,他也不知道當時哪裡來的勇氣,直接向藏書閣的守閣老人要了一本武林秘籍。
然而,令二長老冷沐風意想不到的是,藏書閣的守閣老人薑老早已準備好了一本抄錄好的武林秘籍,並直接遞給了冷沐風。
更令人意外的是,這位老人竟然說了一句令二長老冷沐風大吃一驚的話:“沐風啊!平時我薑老有那麼嚇人嗎?你們這些年輕人看到我,就像見到大魔頭一樣。”
冷沐風愣了一下,然後恭敬地回答道:“回稟薑老,除了下山遠遊的掌門外,您平時對待陸齊光和李山河這兩個家夥,倒是給過他們一些好臉色。”說完這句話,冷沐風便轉身離開了,無法給薑老留下譏諷的機會。
果不其然,冷沐風剛走幾步,從藏書閣傳來一聲怨恨之聲。雖然那位老人無法追出藏書閣對冷沐風做出任何事情,但或許這位二長老早已算準了這一步,才能如此順從地回答老人的問題。
這一天,大雪鋪滿了整座昆侖山,仿佛重演了十六年前的場景,白茫茫的雪將昆侖山與世隔絕。
十六年前,這個少年是在陸齊光的懷中哭啼著登上昆侖山的,而十六年後,這個少年則是孤身一人走下昆侖山的。十六年的歲月,恍如隔世,對於這座養育李山河的昆侖山,他有太多的不舍了,可縱然萬般不舍,今日他也必須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