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芙走近後,那名小女孩便轉身在前領路,七拐八繞地走了段路,最後停在一個極其隱蔽的洞口前。
那口子不大,很矮,隻能爬進去,太胖的人大概率會卡住。
小女孩什麼都沒說,率先往裡爬。林芙站在洞口前思量片刻,還是繼續跟了上去。黑貓被她放下了,輕巧地跟在她身後。
往前爬行了不一會兒,通道便開始變得寬闊起來,沒過多久便能直起身行走。黑貓黏到腳邊,林芙重新把貓抱起來,藏起手中的鐵片。
走過又一段黑暗後,前方突然出現了火光。
借著火的光亮,林芙看見了一群人。
小女孩加快腳步小跑過去,對其中一名女人出聲喊道:“娘。”
林芙停下腳步,心神微震。
極瘦的女人抱住小女孩,看向林芙,被火光映照的臉龐依舊那麼普通,但那雙眼睛卻被照得特彆的亮。
她看了會兒林芙,隨後笑著說:“是從牙人(人/販/子)手裡逃出來的嗎?彆怕,你現在安全了。”
林芙走過去,沒說話。
信息已經夠多了,她現在可以隨意編造出一個足以糊弄眼前這些人的故事,利用她們的憐憫不忍,從她們口中套取出更多的、和這個世界相關的真正有用的信息,改變自己現在一無所知的危險處境。
但林芙凝視著,澄明炙熱的火焰在她長夜般的眼瞳中搖曳晃動。
她沒搭女人的話,而是問了兩個問題:
“發生了什麼?”
“你們…想做什麼?”
黑發少女懷中的黑貓也轉頭看向那群極瘦的、皮膚顏色偏深的女人,寶石般美麗的異瞳神秘詭譎。
女人沒有回答,反而有些不安驚詫地問:“你、你是從哪兒來的?你是什麼人?”
林芙難得不想說謊。她熟練地、保留地告知真話:“我醒來就在一片碑上無字的墳地。然後就走到了村子附近,你女兒邀我過來,我就來了。”
女人看看林芙懷中詭異的貓,再看看她那極美的、似非人妖物才能擁有的一張臉,愣怔片刻,隨後竟露出一副驚喜的笑。
她嘶聲喊道:“怨氣、是怨氣成精了……那些人的報應來了!報應!報應來了啊!!”
不止是她,所有人都在笑。邊笑邊哭,還有人朝林芙叩拜,嘴裡是感謝激動的話,眼中是興奮癲狂的光。
不知前因後果,隻看這幅場麵,會被誤以為是什麼邪教傳教現場,是違背了常理的異端。
林芙垂眸,輕輕抓了抓黑貓身上柔軟的毛。
黑貓被抓得很舒服。他收回看著那些人的疑惑的目光,扭頭舔了舔林芙的手腕,隨即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脖頸一僵。
等了片刻,見林芙沒有生氣,係統才鬆了口氣。
他在內心檢討自己:
33333,你給我清醒點!你是男性智慧生物,不是真的公貓,不能隨便伸舌頭舔宿主,這樣很不好!
沒人知道那隻黑貓的小腦袋裡在想些什麼。
在眾人逐漸平複下來後,林芙從她們的講述中拚湊出了問題的答案。
—
王家村位置偏遠,想要去往距離最近的鎮上,都要先下山,再跋涉兩個多將近三個時辰。
單看名字便知道,這是個單姓聚族而居的村子,裡麵所有的男人都姓王,算來算去都沾著點親緣關係。這種情況下,想要成親,便隻能去村外其他地方求娶。
但王家村實在是太偏遠了。下山找人難,找到願意嫁過來的女人也難。
於是就像草原上嗅見腐食的鬣狗,有闖南走北的牙人從中窺見了商機,趕著捆著人的車便去到了王家村。
那些牙人摸清王家村人大致的財力後,便從車上隨意拎了幾個他們買得起的下來。
像拎小雞仔似的。他們管這些女人叫“貨”。
於是,底線被打破,魔鬼被從人心底放出來。
婚嫁在王家村成了生意,隻要攢越多的錢,就能買越好的貨。
再之後,他們甚至不滿足從牙人手裡買,自己三五結隊地去到其他地方拐人回來。多是蹲好點,然後憑借天生的體力優勢,將那些看中的、落單的女人綁回來。
而不管是被牙人拐來的,還是被王家村人拐來的,她們自然都是想逃離這裡的。
她們先是自己單獨逃,然後被一次次追回來毒打,再鎖在屋子裡不給吃的不給水,餓上好幾天。但最痛苦的,依然是被人狠狠踐踏人格和尊嚴的時候。
這裡是比地獄還要可怕的地方。
有人尚在頑抗,但有人已經屈服。有人被生生打死了,但有人仍活著。
她們每天白天乾活務農,晚上遭受折磨,活得像是一具具沒有靈魂的空殼,還得聽著那些凶手在耳邊大笑著說:“看,這些婆娘就是皮子賤,多收拾幾次就老實了,現在還不是乖乖跟著過日子。”
她們幽幽地看過去,下一秒就被叱罵著,被他們隨手扇了個耳光。
這種渾噩的、窒息的生活不知道熬了多久,熬到她們懷孕了,熬到她們生下孩子,熬到她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被溺死……怎麼撕心裂肺地喊、求,當她們挨過拳打腳踢,抱進懷裡的仍然隻是一個小小的,死去的女嬰。
那不隻是她們剛出生就被迫死去的孩子,還讓她們看見了她們自己被淩虐得七零八落的靈魂。
捂住口鼻、眼耳、心臟和大腦的束縛突然被發著瘋撕碎,有人開始不顧一切地恨,然後拚命揭開其他人掩耳盜鈴的殼,非要把她們心底因恐懼和痛苦而掩埋的恨意全扯出來才肯罷休!小說
有人斥責,有人背叛,有人諂媚……但有人仍活著。
她們咬著牙、藏著恨活著。活著準備,活著等一個機會。
期間,她們儘可能互相幫助,把生下來的女嬰藏起來撫養。有些逝去,有些頑強地長大了。
時光流逝,終於,她們等到了一個機會。
她們從王家村逃出來了。
她們可以立刻下山,逃得遠遠的。但那樣的話,她們將永遠活在對未來的恐懼裡,永遠被困住,不得自由。
所以她們一起藏進女兒們藏身的洞穴裡,繼續等——等一場血腥的複仇。
現在,她們等到了。
領路的小女孩名叫楊風,她的母親叫楊白玲。
楊白玲仰頭看著林芙,嘴角咧開笑,眼中儘是期盼。她小心地問:“那片墳地裡埋的全是被拐來的女人。你、你是怨氣成精,你會、你能殺了他們的,對吧?”
黑發少女垂眼看著她,麵上瞧不出絲毫憤懣或是悲憫,隻那雙漂亮的眼眸,沉似無晝的夜。
一跪一立。
似是窮途末路的人在求神拜佛,所以當少女以那樣的姿態低頭看來時——就像神明一樣。
楊白玲怔住,被她攫取目光,愣愣地聽她問道:“你們的兒子也要殺?”
……聽這話的意思,應該是默認之前那句話了。
楊白玲止不住地笑,眼睛裡透出恨與厭惡,“那些混賬跟著他們的父親有樣學樣,根本不把女子當人看,全都爛透了。”
這就是要殺的意思。
但林芙聽了隻淡淡說道:“兒子要殺你們自己殺。”
不隻是楊白玲,所有女人聽了都不由愣了下,隨後點頭應是。
“你準備什麼時候動手?”楊白玲似乎是這群女人的領頭人,之前是她在和林芙溝通,現在也是她最先提出這個問題。
“喵?”
係統現在明白之前這些女人為什麼突然朝宿主叩拜了,但他不明白宿主為什麼要同意。
王家村裡的那些男人聽著就不是善茬,他的宿主長得那麼漂亮,這哪是去殺人,明明是羊入虎口啊!
有思維有情感,就會有偏向性。不論如何,係統永遠把林芙的安危喜樂排在第一位,所以他喵喵叫著,想要試圖勸說宿主放棄。
“不怕。”
林芙輕輕摸了摸黑貓的腦袋安撫它。
她看向楊白玲。楊白玲呼吸一滯。
少女溫聲細語地:“不急。”
——“一個、一個。”
——“慢慢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