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燈具依舊像個擺設,但白日有陽光,能照亮屋子裡每個黑暗的角落。
紀淮周在睡覺,躺的還是昨晚打的地鋪。
樓下和院子裡都靜得沒有聲響,許織夏坐在床沿,聽著他的呼吸,有時看看窗外,有時看看他。
他睡著後就一直僵著眉骨,眉心緊皺。
或許記憶全是灰色的,哪怕是做夢都想象不出能讓人放鬆精神的愉悅的事。
冗長一段時間過去,太陽像是電量不足,光從明媚漸漸降暗,天黑下來,窗外變得很陰沉。
許織夏屏住了氣,心慌慌的,她滑下床,靜靜走到紀淮周邊上,挨著他在地上坐下來。
紀淮周睜眼的時候,就看到腿邊擠著一小團黑影,再看細了,意識到又是這小孩兒抱膝蜷曲在那裡。
真就長他身上了,醒著要跟,睡著也甩不開。
紀淮周疲憊地闔回上眼,拖著鼻息,剛睡醒的聲音帶點煙嗓的感覺:“我長尾巴了?”
許織夏回頭,發現他已經醒了,這才出聲,低低道:“哥哥,天好黑。”
紀淮周能從聲音裡聽出她在害怕,但他選擇沉默。
不然呢,要他哄麼?
又有誰來哄過他。
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要什麼,高濃度的酒,一個擁抱,還是能一了百了的槍。
幾乎是被流放在港區的這些年,治安混亂,形單影隻,他學會了打架鬥毆,學會了讓人聞風喪膽,沒學會哄人。
紀淮周默不作聲,起身下樓。
這個房子無論樓上樓下都是空空的,沒幾件家具,擺前屋中央的四仙桌就很顯眼。
桌上丟著些零散的物件,以及一袋吐司。
紀淮周用腿勾近一把椅子,往後一坐,人懶洋洋靠進椅背,撈過吐司袋開始拆:“什麼時候走。”
他坐著許織夏都不及他高,無聲站在他旁邊,指尖刮著自己的手心。
“今天不走?明天能不能走?”紀淮周遞她一片吐司,無悲無喜問:“賴我這兒等誰呢?”
許織夏接過來,手指頭捏著吐司邊,過了會兒,很小聲地說:“我想等媽媽……”
紀淮周又拿出片吐司,聞言頓了一下,沒講話,大口撕下半塊吐司,臉部肌肉咬合拉扯著緊致鋒利的下頷線。
剩下的半片吐司紀淮周沒繼續吃,他垂著眉眼,過半晌,突然說:“關我什麼事。”
他揚睫,目光裹挾著幾分殘忍的尖銳,盯進她的眼睛:“你現在就兩條路,要麼跟那個阿姨一起生活,要麼回兒童院去。”
“你媽媽不要你了。”
四周昏暗,可到底是白天,和夜裡不同,沒有黑得暗無天日,還有亮度彌散在空氣裡,隻是有些朦朧。
許織夏低著頭,聽到那句媽媽不要她了的瞬間,她眼底悄悄泛出一圈紅。
紀淮周偏過臉,斂回部分視線,隻用少許餘光瞅她:“還有,告訴你,我不是什麼好東西,你該怕的是我,趁小命還在趕緊走。”
他沒心思再吃,丟下半片吐司。
“自己愛待哪兒待哪兒,彆跟後麵妨礙我。”紀淮周站起來,一字一句,咬字清晰:“聽懂了麼?”
沒有惡聲惡氣,他甚至近乎平靜,但態度是凍住的,像堅冰,有著能和凶畫等號的冷漠。
他從來就不愛好好說話,不過此前都是愛搭不理,不著調的,讓人覺得隻是空架子,他並沒有所謂。
所以在那個鈍感的年紀,許織夏還是會賴著他。
可這回他明顯認真了,認真得嚇人。
哪怕是許織夏這樣單純的小朋友,都有點不太敢糾纏。
“嗯……”許織夏鼻腔逸出淡淡的哭腔,甕聲甕氣,卻又很溫順。
紀淮周瞧了她一眼,麵無表情離去。
木樓梯連續嘎吱幾聲,接著樓上的門砰得關響。
許織夏不再跟著他,隻是一直靜靜望著,直到他背影消失在二樓的黑暗裡。她垂下腦袋,看著手裡的吐司,慢慢咬了一口。
她孤零零站在一樓晦暗不明的前屋裡。
外麵天陰著,但屋子裡更暗,於是她朝亮堂的地方走出去,蹲坐到門口的台階上,小口地吃著他給的那片吐司。
“喵嗚……”
一絲幾不可聞的叫聲。
許織夏尋聲抬起小臉。
院門沒關嚴實,門口的牆頭青瓦下,有一隻小奶貓,背上有一塊心形的橘花。
它也是孤零零的,四處嗅著,似乎是餓了。
許織夏新奇地眨眨眼,小貓的眼睛圓溜溜,彙聚過來,一人一貓對視著。
紀淮周進了那個堆放紙箱的房間。
木書桌抵著窗,窗戶支開了,窗外臨著河,河水在灰藍色的天底下,像沉浮著一層銀色鱗片。
他拿起桌上那疊圖紙。
紙上密密麻麻都是手繪的航模製作圖,陰翳的雲團密集,天光越來越模糊,逐漸撐不住眼前複雜的鉛繪痕跡。
不知過去多久,河麵的鱗片一圈圈蕩起波紋,上空蒙著薄薄的水霧。
又下雨了。
春雨連綿,還真是煙雨江南。
遠離城市來到這兒,紀淮周就沒想好好過日子,住進來前沒叫人裝電表箱,用不上電。
那時候時興滑蓋手機,哪怕他用的是國外高端品牌的智能觸屏,也不帶有手電筒功能。此刻整個房子裡,能照明的隻有一盞燭台。
翻著看了幾張,沒什麼心思,紀淮周把圖紙丟上桌,桌上的手機正好亮了屏,是周清梧的短信。
紀淮周沒去看,隻是留意到屏幕上的時間。
下午五點多了。
他後倚進靠椅裡,狀態渾渾噩噩,仰著脖頸,一合上眼簾,麵前就浮現出那小孩兒的臉。
半明半暗中,她滿眼委屈,但是不哭也不鬨。
她越懂事,紀淮周心情就越煩躁。
蹙著眉閉目了幾分鐘,他睜眼,翻出隻打火機,指腹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