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躺在床上,難以動彈,卻聽得見屋外的廝殺聲。雖然如今坐起來已經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他卻依然不願露出半分軟弱。
鳳十二卻理直氣壯道:“他們並非陛下親軍!”
“陛下可否知曉,謝家自從幾十年前起,便設有一處專門收養援助鰥寡孤獨之輩的慈善堂?但那不過隻是一個幌子!謝家暗地裡成立了一個名叫月明樓的組織,將孤兒訓練成死士——男為殺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女為刺客,魅術無雙——同時還有大量情報人員,每年朝外滲透。北梁早已被這些人暗中控製了,否則謝籍怎麼能那麼容易便篡位登基?不瞞您說,當今福王,前周皇帝的寵妃小憐,便是月明樓專門送到他身邊的刺客。”
“而南秦的宮殿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月明樓的人混在太監宮女之中,甚至連侍衛都不能輕易相信!”
說到這裡,他誠懇道:“不久前,那名為青葉,被陛下您納入後宮的妃子,亦是月明樓中人。”
“所以,為了防止他們提前發難,我不得不先下手為強,一路將他們清剿。我知道,率軍入宮乃是大罪,但微臣駑鈍,隻想保衛陛下周全,除此辦法之外,再無良策。”
聽完他的話,盧湛久久沒有開口。
他此刻也是驚疑不定,莫名不已,不知鳳十二所說的,究竟是真是假。
見狀,鳳十二又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白色瓷瓶:“陛下久病不起,都是因為中了青葉所下的奇毒‘憐香水’,這是‘憐香水’的解藥。雖然不能一下令陛下恢複如初,卻也能大大緩解四肢無力的症狀……”
聞言,盧湛心中頓時一喜,他沉默了片刻,心想鳳十二若是想要讓他死,又何必這麼拐彎抹角?如今這宮殿裡隻有他們兩人,他又渾身無力,宛若待宰羔羊,既然如此……說不定,他拿出來的,的確是解毒良藥。
而他不說話的時候,其實是在為其他侍衛趕到拖延時間。
但看著鳳十二那跪在不遠處,神色從容平靜,毫不驚慌,似乎並不覺得,自己會與那些趕來拱衛皇帝的軍隊是敵人的模樣,盧湛心中的天平正在慢慢傾斜。
那並非信任的天平,可至少,鳳十二能讓他活下去。
他問道:“你想要什麼?”
鳳十二卻道:“自古君主如父,叔父亦如父。我無法做到忠義兩全,為了保衛陛下,我殺死了自己的叔父。不敢承功,卻是有罪。”
盧湛卻淡淡道:“你叔父不過是一家之主,朕卻是天下之主,功過如何相抵?明明是功大於過。”
其實這話說的並不妥當,這時候的人都以家族血緣為重,可他說的如此武斷,可想而知對謝家積累了多少怨念。
而說到這裡,他的語氣已經緩和了許多:“……把解藥拿過來吧。”
於是,當宮外傳來了皇後的怒喝聲時,鳳十二攙扶著盧湛緩緩出現在宮殿門口的情形,驚呆了不少人。
……
謝溫死了。
死在了紅藥的藥下。
整個謝家都因為謀逆一事,誅連甚廣,南秦世家頓時——雖然不至於一舉掃空,卻也是清空了不少。
可這其中有個度,否則過了這個度,就是逼著世家們一起造反了。
於是盧湛就好就收,並未強硬到底。
可是,這並不代表謝家就此從南秦除名——謝璫謝華璧,成了唯一的例外。
也許是因為謝籍如今是北梁皇帝,南秦若是將謝家趕儘殺絕,恐怕會激怒於他,出兵開戰。於是盧湛赦免了謝璫,給謝家留了個後。
他成了謝家,新的家主。
而盧湛扶持他成為了謝家家主,也有他間接害死了自己的叔父——外界並不知道謝溫真正的死因,官方說法對外宣稱,他是畏罪自殺——這對於家族比皇室更重的世家來說,是絕對不可原諒的。
隻要盧湛將此事宣告出去,沒有了世家的支持,謝璫所能依仗的,便隻有皇帝的恩寵。
這是保證忠心的一大絕對。
可惜的是,鳳十二並不是謝璫。
他根本就不在乎這所謂的名聲。他也不會就此被束縛。
鳳十二想起了他們四年前,剛剛抵達謝府的時候。
那時候還叫流煙的謝安,曾說過——戰爭有五法:或戰,或守,或逃,或降,或死。
人生其實也像是一場戰爭。
你也隻能,或戰,或守,或逃,或降,或死。
他打開謝溫的書房,看見了那一卷卷的檔案,嘴角冷冷勾起,挑出了寫著“流煙”的那一卷。
阮盈盈……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
他又想起有一次他問她:“若是你身處絕境,會如何選擇這五法?”
那時她說:“我討厭逃跑,也不想投降——雖然我很怕死,但是……如果一定要選擇的話,我寧願戰鬥而死。”
那是個很驕傲的人。
不管她表麵上看起來多麼溫和好說話,但鳳十二知道,她的心與他一樣,都藏著絕不會讓步動搖的驕傲。
我就是我。
不是什麼謝璫,也不是什麼蕭鳳皇——
而且,隻有我承認鳳十二這個名字,我才是鳳十二。
我不需要彆人告訴我,我該是蕭鳳皇,或者是誰。
誰也不能擺布我,誰也不能左右我。
我的命運……隻有我自己可以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