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少年叫道:“啊,彆動,我看見它在哪兒了!”
“真的!快抓,快抓!”
就在兩名少年彼此幫助,除去身上蟲子的時候,有兩個人影出現在小徑儘頭。竟是蘇遠之與那名老者。
“穀,穀主。”兩名少年愣在了當場,“穀主怎會來此。”
他們發愣間蘇遠之已經走到近前,見他們光裸著上半身,眉頭微皺。
兩名少年忙將上衣套上,跪地請罪:“弟子無狀,還請穀主恕罪。”
“罷了。”蘇遠之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眶卻有些紅,他與洛青裁說了幾句話,最後像老者行禮告退。
見蘇遠之對老頭兒這般尊敬,兩名少年都瞪大了眼睛。
等到蘇遠之的身影消失不見,洛青裁才道:“前輩看起來心情不錯。”
老者瞥了他一眼,就在洛青裁以為他要說些什麼的時候,老者卻轉過頭去,撐著手裡的鐵拐向前走了兩步。
洛青裁微微皺眉,老者方才的那個眼神是什麼意思?
老者看了看腳邊被摔死的蟲子,對那兩名少年道:“怎麼,不服氣?”
“你這老,你整我們。”因為蘇遠之對老者的恭敬態度,兩名少年也不敢太過放肆,他們從地上起身,瞪著老者,“你是故意的。”
老者彎腰將地上的蟲子撿起來,“你們可知這是什麼?”
兩名少年莫名其妙,“什麼是什麼,不就是蟲子嗎。它還能是什麼?”
老者搖了搖頭,眼中滿是失望之色,他轉而對洛青裁道:“你可認識這是何物?”
洛青裁看過去,就見老者乾枯的指間夾著一隻金色的蟲子,約摸小指長短,身上長著甲胄,生有百足。
洛青裁道:“這應當是金棘蟲。”
老者不置可否,臉上卻露出一抹笑容:“哦?”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前輩是讓他們澆灌金棘仙蘭草。”
老者道:“何以見得?”
洛青裁道:“仙蘭草極為珍貴,也因此更容易遭受害蟲的侵襲。而金棘蟲則是以吞食其他蟲類為生,所以金棘仙蘭草給金棘蟲提供食物,金棘蟲則給仙蘭草提供庇護,久而久之,有金棘仙蘭草的地方就有了金棘蟲,他們成了做佳的‘搭檔’。”
頓了頓又補充道:“對了,金棘蟲原名金甲蟲,因為總是與金棘仙蘭草同時出現,才會被前人稱為金棘蟲,且一直沿用至今。”
老者臉上笑意更濃,隨後又有些失落,他看著麵前的兩個“泥猴子”,撐著鐵拐繞開他們,朝前走去。
走了沒多遠,又回過頭,說道:“還不快跟上?是誰昨天大半夜鬨著要來看的?”
洛青裁臉上露出一抹笑,轉瞬即逝,他說:“來了。”
洛青裁追上去,就聽老者口中喃喃道:“外人都道我藥王穀是培養藥修的最佳之地,如今看來……我藥王穀怕是名不副實了。柳拂雲呀柳拂雲,我可真是羨慕你呀。”
洛青裁腳步一頓,老者的目光已經望了過來,他說:“也不想想我老頭子活了這麼大歲數,跟我抖機靈,你可還嫩了點。”
洛青裁總算想明白方才為何老者要那麼看他了,原來是知道了他的真正來曆。
“好你個蘇遠之,”洛青裁心說,“我好心帶你來見你師伯,你竟然敢出賣我。找個機會定要好好收拾你。”
洛青裁心裡這般想著,麵上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來。
他的臉上也沒有絲毫謊言被人拆穿的窘迫感,隻是輕聲解釋著自己這麼做的原因:“藥王穀是藥修勝地,我是真心想到此學習。隻是擔心您對此心有芥蒂,畢竟我曾是拂雲宗中人。”
頓了頓,又道:“晚輩昨夜所說,確實有著自己的私心,若是給前輩帶來不適,還請前輩見諒。”
老者沉默下來。
洛青裁道:“晚輩告辭。”
“站住。”老者說道:“彆跟我來這一套,老頭子我活了這麼多年,見過的人比你吃的米還多。難道我還看不穿你嗎?現在轉身走了,回頭不知道又整出什麼幺蛾子。老頭子我年紀大了,沒那工夫陪你鬨騰。”
洛青裁笑著轉過身:“前輩英明。”
他確實不打算就這樣放棄,但是謊言當場被拆穿,總不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將此事揭過。
對於有真才實學的人他打心底裡覺得敬佩,所以這個道歉也並非全是逢場作戲。當然,想要取得老者的好感是他的最終目的。
他感覺的到,這位老者對藥理的研究已經達到了不可估量的地步,若是能得他指點,定然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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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轉過身,道:“既然你一門心思的想要入我門下,那就做好心理準備。吃不了苦,趁早滾回去。”
洛青裁愣了一下,老者明顯看出洛青裁的驚詫,他的臉色倏地沉了下來:“怎麼,認我當師傅,難道委屈你了不成?也不想想,其他人求著我,我還不收呢。”
洛青裁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但他反應極快,隻是老者變臉的速度更快。
不等洛青裁回答,老者腳步就轉了個方向:“嗬嗬,好,不願意就算了,弄得好像我老頭子上趕著求你一樣的。罷罷罷,是我自作多情,回去了。”
洛青裁真是哭笑不得,他還是第一次遇到比他還難伺候的人,關鍵是還不能發脾氣。
洛青裁道:“前輩。”
老者不做理會,洛青裁隻得改口叫道:“師傅。”
老者腳步立刻停住了,但沒有立刻轉過身去,他擺著架子道:“怎麼,這又願意拜我為師了?嗯?剛才不是不願意麼。”
洛青裁上前摻著老者,笑道:“沒有不願意,弟子受寵若驚,一時忘了如何反應。師傅彆氣。”
以洛青裁的能耐,若想哄一個人開心,那是手到擒來,隻是平日裡能讓他這麼做的人少之又少。
何遇算一個,曹夢月算一個,沈雪童算一個,現在又加上了這位老者。
洛青裁發現,他的脾氣好像是越來越好了。曾經的那些尖刻與冰冷,好像一瞬間從他體內消失,煙消雲散了。
算算來到這裡的時日,洛青裁默默的想,或許這就是成長也說不定。
洛青裁看著老者臉上露出的輕鬆神色,心底多少有些好笑。
方才還說自己能夠將人一眼看透,現在他自己不也是一樣,這般容易就開心起來,簡直像個孩子一樣。
現在老者身上的氣場確實與昨夜初遇的時候不一樣了。
或許是因為洛青裁是知道他的秘密的人,又或者他真的喜歡洛青裁,此時老者臉上滿是笑容。
老者任由洛青裁摻著,慢慢地向前走去,邊走邊說:“還好你小子有點眼力。放心,拜了我這個師傅,是不會讓你吃虧的。”
洛青裁道:“弟子明白。”
“還有那什麼拂雲宗,既已離開,就全給我拋到腦後去。你以後就是我齊赫唯一的徒弟了。”
原來老者叫齊赫。洛青裁記得,他確實曾在先人留下的古籍中看到過這個名字。不過隻是一筆帶過,說齊赫是元徽的左膀右臂,英年早逝,如此而已。
被最信任的人拋棄、背叛,甚至抹去他曾經存在過的痕跡,那是什麼感覺?
洛青裁的腦海中忽然閃現一道紅光,隨後心底湧上無法言說的憤怒。
就在這時,洛青裁感覺自己的手被拍了一下,他瞬間回過神來,就對上了齊赫的眼睛。
齊赫道:“老頭子我活了五百年了,你還是我正兒八經收的第一個徒弟。以後啊,受了委屈,就跟師傅說,為師替你出頭。不過我想就你這狡猾與機靈勁兒,也沒人欺負的了你。哈哈哈哈。”
齊赫說完哈哈大笑起來,洛青裁卻有一瞬間的怔忪,方才那一瞬老者眼中流露出的是全然的欣喜與愛護。
這種眼神他曾見到過,在沈浩麵對沈書遙的時候,那時候他隻覺得十分羨慕。
是的,羨慕,因為從來都沒有人用那種眼神看過他。
但是現在,誤打誤撞的,洛青裁遇上了。
心底有些高興,更多的卻是酸澀,還夾雜著一絲絲的懷疑。
他想,像我這樣糟糕的人,也能讓人打從心底裡覺得高興嗎?也能讓人心生愛護之心嗎?
他的心底好像打翻了五味瓶,總之那滋味,十分複雜難言。
老者忽然道:“你怎麼了?”
洛青裁後知後覺的一抬手,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麵了。
他眨眨眼,道:“這兒風太大了,風沙迷了眼睛。”
正說著,風變得更大了,霎時間狂風四起,原本陰沉的天空越發陰暗,那風甚至帶著一絲絲的冷意,仿佛要吹進人的骨頭縫裡。
老者仰頭看著天空,臉色變得很難看,他說:“奇怪,這雲……”
洛青裁顯然也發現了異樣,他在藥王穀待得時間雖不算太長,但對這裡的天氣情況很是了解。
藥王穀因為與魔族毗鄰,受到魔族的影響天空一直是陰暗的,常年見不到陽光。
但像今日這般忽然產生如此大的變化,一定有什麼事發生了。
齊赫看了一會兒,就收回了目光,道:“這事兒就讓蘇遠之那小子去操心吧。你……要儘快適應這裡的環境啊。”
洛青裁道:“好。”
“走吧。”齊赫說著繼續向前走去,還不忘對跟在後麵的兩名少年道:“你們速度倒是快些,年紀輕輕的,還不如我們兩個沒靈力的走得快?”
後麵全程一臉懵逼的兩名少年苦兮兮的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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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赫於藥修一途確實有極高的造詣,對於各種各樣的草藥他都如數家珍。
整整一天,他領著洛青裁在藥園中各處轉悠教他如何辨識草藥,又教他如何種植培育。到了晚上,丟給他一摞半人高的書。
齊赫說:“給你一天時間,回去看,吃透了我要考考你。”
洛青裁回了回春殿,雖滿身疲倦卻覺得格外充實,這一天他收獲頗多。
簡單的休息了一會兒,洛青裁又去看了一下徐清風的情況。
阿音早已等在那裡,見到他就說:“這一整天,你忙什麼呢,都找不到人。”
洛青裁跨進門內,“有事?”
阿音追在他身後道:“我要見鬼手。”
“我聽說你今天已經闖了藥王穀的大牢了。”
阿音不說話,洛青裁看了她一眼,接著道:“但是被趕出來了。”
阿音道:“你知道了?那你一定要幫我。”
“憑什麼。”
“他害得你沒了靈力,難道你不恨他嗎?還有我們不是……”
洛青裁放下手裡的金針,打斷阿音的話,“你難道不知道在彆人的地盤上要收斂些嗎。這裡是藥王穀,不是你家。”
阿音不服氣道:“那怎麼沒見你收斂?”每天大搖大擺,四處晃蕩,分明不知收斂為何物。
“因為我對他有用。”洛青裁反問道:“你呢?”
阿音不服氣道:“你有什麼……”話沒說完,對上洛青裁清冷冷的目光,便將後麵的話吞了回去。
洛青裁丟給她一包藥:“去把藥煎了。”阿音皺了皺眉,但還是依言離開了。
徐清風看著緊閉的房門,輕聲道:“自從撞見鬼手之後,阿音的情緒波動非常大,今日一醒來,就……”
歎了口氣,“我真怕她一時衝動,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來。”
洛青裁道:“蘇遠之長在這樣的環境下,並不是什麼善人。若真的惹惱了他,就是我也保不住她。”
徐清風沉默片刻,道:“我會好好勸勸她的。”
當阿音端著熬好的藥回來的時候,正好遇到準備離開的洛青裁。她冷哼一聲,將藥碗重重放在桌上,撞了洛青裁一下就離開了。
徐清風道:“實在抱歉。”
洛青裁皺眉拍了一下被撞到的地方,將藥碗推過去,道:“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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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過亥時,洛青裁房內的燈依然亮著。
房間內,洛青裁隨意披了件外袍坐在桌前,頭發上還帶著水汽,將後背的衣物都沾濕了。
他的左手邊放著一本剛翻開沒幾頁的書,書的上麵壓著一把劍——被咒印封鎖的鬼手劍。
洛青裁的手指輕輕敲著鬼手劍的劍身,沒有任何動靜。
洛青裁不由皺起了眉,白日裡他確實察覺到了異樣。
那種感覺雖然輕微,但洛青裁也經曆了幾次,所以他可以肯定是鬼手劍在作祟。
隻是鬼手劍已經被封印,為何還能對他造成影響?這究竟是何原因?
洛青裁麵沉如水,他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鬼手劍上,全然沒有注意到一股黑氣順著窗縫鑽了進來。
那股黑氣順著地麵一路前行,最後漂浮在洛青裁身後,試探著觸碰他的身體。
就在那股黑氣觸碰到洛青裁身體的瞬間,小白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衝著那股黑氣呲牙、咆哮。
洛青裁倏地轉過頭去,就見那股黑氣如潮水般退去。
洛青裁起身推開窗,隻見外麵靜悄悄的,隻有院中的燈籠隨著夜風擺動。他回身看了一眼橫在桌上的鬼手劍,忽然笑了一聲。
“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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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一座精石鑄就的大牢。
此時鬼手雙手雙腳都被鐵鏈綁縛在石壁上,頭發散亂,臉色蒼白,雙目緊閉。從破爛的衣物下可以看見他血肉模糊的身/體。
乍看之下竟是有些可憐的,但是下一秒原本垂著頭的鬼手忽然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一抹十分瘮人的笑容。
鬼手側過頭看了一眼軟趴趴垂下的手臂,撇了撇嘴,他又低下頭看了一眼黑漆漆、潮濕的地麵,不知想到什麼嘿嘿嘿嘿的笑了起來。
空曠的牢內,隻有鬼手難聽的笑聲在回蕩,格外滲人,格外恐怖。
不知過了多久,鬼手終於笑夠了,他又將頭往後一靠,閉上了眼睛。看那悠哉愜意的模樣,好像在等什麼人。
周圍又安靜下來,隻有水滴滴落的聲音,還有老鼠不時從角落跑動時發出的聲響。
不知又過了多久,黑暗中鬼手的眼睛悄無聲息的睜開了,他看向被打開的牢門,嘿嘿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對。”一個人影跨進牢內,冷冷道:“我來取你狗命。”
鬼手皺眉看著來人:“女人,你是誰?”
阿音冷笑一聲,鬼手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來,“哦,是你呀。我記起來了,你叫阿音,我們曾經見過的。”他看著阿音,笑道:“對了,你還有幾個兄弟……”
“閉嘴!”阿音嬌斥一聲,手中寒光一閃,一把匕首沒入瘦猴前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