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浩的身上,何遇想感慨一句時光流逝都做不到——因為與三年前分彆時相比,沈浩根本一點變化也沒有,還是老樣子。
父子二人彼此對視,沈浩伸手摸了摸何遇的頭:“長大了。”何遇心頭一暖。
沈浩往裡麵挪了挪,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來,陪爹躺會兒。說說話。”
父子二人並肩躺在一起,說著漫無邊際的閒話。
沈浩這個人其實特彆有意思,他不拘小節,在孩子麵前也不會擺什麼長輩的身份,很隨意。跟他相處的時候,何遇覺得很舒服。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話題忽然就轉到了三炎鎮上。沈浩道:“遙兒啊,你知道為父對著那座山許了什麼願望嗎?”
何遇:“什麼?”
沈浩笑著說道:“我希望你早點成家,好讓爹抱個孫子。”
何遇在心裡歎了口氣,說道:“爹,那可不是什麼仙山,是座邪山還差不多,不可能實現願望的。”
沈浩眉頭一挑:“怎麼不能。我的遙兒這麼優秀,要成親那不是非常簡單的事兒?明兒我就給你張羅去。”
見沈浩還來勁了,何遇心中更是無奈,然不等他說些什麼,沈浩就笑了起來:“逗你的。”
何遇:“……”作為長輩,他怎麼那麼無聊呢。
沈浩重新躺了回去,話音中竟有些沉重的味道:“為父四處遊走,人界是個什麼情況我都看在眼裡。現在可不是思慮那些的時候。”
見沈浩正經起來,何遇便問道:“爹,你是從何處聽聞三炎鎮有座山的?”
沈浩唔了一聲,好一會兒才道:“忘記了。”
何遇:“……”
“你這是什麼眼神。”沈浩不滿的瞪著自家兒子,“太過久遠的事了,我哪想的起來。”
何遇算是明白了,他爹就是個不靠譜的,心裡尋思著問他還不如找福伯呢。
沉默了一會兒,沈浩又開口道:“其實這不是我第一次去三炎鎮,算是故地重遊吧。”
何遇耳朵動了動:“爹,您以前去過三炎鎮?什麼時候的事?”
“很多年前的事了。”沈浩伸手比劃了一下,“那時候你還是個小蘿卜頭呢,天天跟在一堆野孩子後麵挖蚯蚓。”
看著沈浩皺起的眉頭,何遇抽了抽嘴角,心說你還敢嫌棄?自己兒子才多大年紀,你就不管不問四處亂逛了,我還沒怨你呢。
何遇當然沒把這話說出來,他問:“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福伯也沒說過。”
“嗨。”沈浩看了何遇一眼,心說你那時正是連貓狗都嫌的年紀,我當然要出去躲清閒。
沈浩當然不會把實話說出來,他含混道:“當時你跟著老福呢,我正好有事外出,回來的時候順路去了一趟三炎鎮。”
三炎鎮在極北之地,何遇心說你順路順的真遠。但這顯然不是何遇關注的重點,他問:“那您見到那座山了?”
“是呀。”沈浩看起來心情不錯,眼睛都眯起來了,“為父運氣不錯吧。”
何遇一下子坐了起來,追問道:“那次你也進山了?”
“好像進去了吧。”沈浩思索了一會兒,十分心大的說:“又好像沒進去。十多年了,我記不清了。”
何遇從床上起身向外走去,沈浩忙道:“唉,你乾什麼去?今晚就跟為父擠一晚吧。”
何遇覺得再跟沈浩待在一塊兒,他會做出什麼大不敬的事情來,忙道:“不用了,我晚上睡覺不老實,擾了爹的清夢就不好了。”
何遇說著也不管沈浩的挽留,徑自走了出去。
晚間夜涼如水,環琅天是看不見的月亮與星星的,何遇在廊下站了一會兒,一時不知該到哪裡去。
回春殿的麵積很大,有很多間空房,但何遇這幾日一直與洛青裁住在一起。
現在沈浩與福伯來了,他們也隻收拾了兩間客房,其他房間都是空著的,何遇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心說要不我還是到師弟那裡去擠一晚吧。大不了明日早點起來就是。
反正這幾日何遇的傷勢好了一些之後,每日都是玩命的練劍。若不是洛青裁在一旁看著,何遇還真能一直不休息呢。
主意打定了,何遇腳下一轉就去了他與洛青裁的房間,推開房門,卻發現屋內靜悄悄的,洛青裁竟然不在。
“這麼晚了,到哪裡去了?”何遇有些疑惑的退了出來,正準備去尋人,恰好碰到起夜的小弟子。
那名少年弟子睡眼朦朧的,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對何遇道:“沈公子,這麼晚了還沒休息?”
何遇嗯了一聲,問道:“你知道青裁到哪裡去了嗎?”
“長老?”那少年弟子一愣,“長老不在房中嗎?”
少年忽然一個激靈,“洛長老不見了?”
相較於少年的驚慌失措,何遇顯得淡定得多。憑借藥王穀的守衛,他還不擔心洛青裁會出事。
何遇隨口安慰那少年道:“彆擔心,青裁或許去齊老前輩那裡了。”
那少年一想,好像也對,洛青裁確實挺愛往齊赫那跑的。他撓撓頭發不好意思笑了起來:“是我太緊張了,讓沈公子見笑了。”
何遇搖搖頭,他的神色一片柔和,他看得出來,這名少年是真心關心洛青裁。
何遇來到這個世界,第一眼見到的就是洛青裁。
這麼多年,洛青裁的每一點成長,每一點變化他都看在眼裡。他真的覺得很高興。
讓少年回去休息之後,何遇也沒有困意,所幸坐在院子裡等洛青裁。然而這一等,就是一夜。
當何遇從冥想狀態睜開眼睛,天已經有些亮了。他伸了個懶腰,才發現洛青裁竟是一夜未歸。
“這麼勤奮?”看了一眼天色,距離大亮還早,何遇索性尋了一處僻靜的所在開始練劍。
一套劍法練完,何遇覺得渾身舒暢。左等右等等不到人,何遇便提著劍去了齊赫所居之地。
遠遠的就看見守在殿外的兩名弟子,何遇上前打了個招呼,問道:“宗主怎麼樣了?”
因為白邈傷勢嚴重,所以並沒有將他送回拂雲宗。一來路途過於遙遠,二來則是齊赫的能力之強,隻怕整個修真界再也找不出能比他更有資曆的藥修了。
那二人與何遇特挺熟悉的,打了招呼之後說道:“齊老一直在房中呢,我們也不太清楚。不過屋內也沒什麼動靜,應該沒事吧。”
何遇點點頭,又問了洛青裁有沒有來此。
其中一人回道:“洛長老昨夜確實來了,與齊老聊了半夜,到後半夜就離開了。”
後半夜?那算起來也有幾個時辰了,洛青裁從齊赫那裡離開後沒有回去,那他到哪裡去了?何遇隨心頭疑惑,但還是道了謝。
回去的途中,何遇遇到了洛青裁,一看到何遇,洛青裁愣了一下,很快走過來道:“師兄。”
何遇把洛青裁全身上下掃了一遍,確定他沒受什麼傷才鬆了口氣,他拉著洛青裁被露水打濕的袖子,道:“嚇我一跳,還以為你遭了玖炎的毒手呢。”
洛青裁道:“師兄是特意來找我的?”
何遇拉著他往回春殿走:“嗯,你一整晚做什麼去了,衣服,鞋子都濕了。”
“我……”洛青裁剛準備回答,就見回春殿內的兩名小少年牽著小黑狂奔而來,他們的臉上滿是驚慌的表情,簡直快要哭出來似的。
洛青裁道:“做什麼這麼急急忙忙的?”
“呼,呼。”其中一名少年喘著氣道:“長,長老,沈公子,沈老爺子和福伯走了。”
何遇一愣:“什麼?”
另一名少年道:“他們執意要走,我們攔不住。”說著將手裡的一封信交到何遇手上,“沈老爺子讓我交給你的。”
何遇拆開看了一眼,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他對洛青裁說:“爹跟福伯去三炎鎮了,真是,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洛青裁道:“大概是怕你不同意吧。”
那兩名小少年滿臉茫然,顯然不知道三炎鎮是什麼地方,還以為沈浩與福伯回老家了呢,便連聲的勸慰何遇,說回家也好,藥王穀雖表麵上看起來安全,其實非常危險。
何遇點點頭,並沒有多做解釋。他將那封信折好收進懷中,幾人一同回了回春殿。然而他們前腳剛跨進大門,就有弟子急奔而來。
何遇認出此人正是守在白邈門外的人,心裡不由咯噔一聲。隻聽那人說道:“沈公子,洛公子,白宗主要見你們。”
這個時候,白邈要見他們?何遇心裡忽然湧起不祥的預感。他看了洛青裁一眼,隻見洛青裁也是臉色凝重,怕是與他想的一樣。
何遇當即不敢耽擱,帶上洛青裁跟在那名青年身後急奔而去。
路上他向那名青年打聽消息,但那青年也不知道屋內的情況,隻知道齊赫交代他的時候語氣很急。
“到了,你們快進去吧。”領路的弟子直接推開房門,示意何遇,洛青裁進去。
一跨進屋內,便嗅到了一陣苦澀的藥味,那氣味何遇,洛青裁已經很熟悉了。因為這些天他們經常到這裡來。
但今日房間內的氣味有些不同,除了濃鬱苦澀的藥味,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洛青裁道:“師傅。”
“哦,你們來啦。”齊赫轉過身來,何遇注意到他正用一塊濕毛巾擦拭身上的血汙。
——那血自然不可能是齊赫的,唯一的解釋就是白邈。
何遇聲音發啞:“師傅,宗主他……”
齊赫將染血的毛巾丟在一旁,起身道:“方才情況著實凶險,我真怕他就這麼去了,不過還好,挺過來了。”
何遇走上前去,隻見床榻之上,白邈麵色慘白如紙,額上滿是冷汗,他好像正在經曆極大的痛苦,眉頭緊緊皺著,就算是昏迷了也不能擺脫。
雖然何遇對藥理不甚精通,但病危之人是何種模樣他還是見過的。但他仍滿含希望的問道:“師傅,您說挺過來的意思,是不是說宗主已經沒事了?什麼時候能康複?”
齊赫沒有回答,隻是輕歎了口氣,隨後拍著何遇的肩膀道:“你陪他說說話吧,剛才他還念著你呢。”
齊赫雖沒有明說,但他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何遇的整顆心一下子揪了起來。他深吸一口氣,將所有軟弱的念頭儘數從腦海中剔除出去,慢慢走到床邊。
小聲喚了幾次,白邈的眼睛睜開了,他轉動眼珠,看看何遇,又看看洛青裁,勉強扯出一個笑來:“你們來了。”
何遇一把抓住白邈的手,低聲道:“宗主,感覺怎麼樣?”
“挺好的。”白邈用極度虛弱的聲音說出這句話,真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看著被傷痛折磨的白邈,何遇眼眶微微一熱,白邈傾儘一生都在為修真界著想,這樣一個大公無私的人,怎麼會落到如此地步。
白邈的精神很不好,與何遇,洛青裁交談了幾句就昏睡了過去。
何遇接過洛青裁遞過來的濕毛巾給白邈擦汗的時候,蘇遠之帶著一陣熱風卷了進來。
蘇遠之反手關上房門,對齊赫道:“我已經命人封鎖了消息,還有拂雲宗那邊我已經讓人去傳信了。相信穀平會知道怎麼安排。”
房間內極度安靜,過了好一會兒才聽齊赫歎道:“來不及了。”
齊赫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但何遇等人卻明白他表達的意思。——白邈的時間不多了,撐不到拂雲宗那邊的人趕到此地。
*
齊赫確實說對了,這天深夜,白邈忽然從昏迷中醒來,他的氣色看起來很不錯,甚至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從床上坐起來。
當時何遇已經有點瞌睡了,聽到動靜起身的時候正好對上了白邈布滿血絲的雙眼。
“宗主?你怎麼起來了?”何遇一時沒反應過來,忙伸手替白邈掖了掖被子,“渴了嗎?是不是要喝水?”
何遇說著起身走到桌邊,這短短的幾步路已經足夠他清醒下來了。
——白日裡白邈還是病危的模樣,到了夜間卻如此精神奕奕,這很顯然是回光返照。
何遇覺得自己拿著水壺的手都在顫抖,洛青裁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將手掌覆在何遇手上,總算是幫他倒了一杯水出來。
洛青裁帶著些微涼意的手仿佛起到了安撫的效果,何遇呼了一口氣,轉過身去。
白邈正靠坐在床上,目光慈祥的看著他們。
白邈並沒有接何遇遞過來的水,而是說道:“去請蘇穀主,還有那位老先生過來。”
何遇點點頭,洛青裁卻按住他的肩膀自己走了出去。等到洛青裁從門外折回來的時候,白邈衝他招了招手。
洛青裁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我知道前些日子穀平所做的事對你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
白邈拉著洛青裁的手說道:“你怨他,怪他,甚至為此脫離拂雲宗我都能理解,我不怪你。這些日子你做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你是個好孩子,是我們拂雲宗虧欠了你。我也不知該做什麼才能彌補對你的傷害,我也不是想請求你的諒解……”
白邈說著偏過頭去咳嗽了幾聲,然後拉過洛青裁與何遇的手,將它們疊在一起,“我隻希望你不要因為這件事與書遙產生嫌隙。你們年紀小,以後的路還長得很,需要相互幫扶著。”
洛青裁心頭微微一動,他看著白邈布滿血絲的雙眼,低聲道:“宗主。”
因為穀平發起的拂雲宗變故導致洛青裁靈力全失,很多人都以為洛青裁是心有怨恨,其實不然。
洛青裁雖有時暗惱自己失去靈力幫不上何遇的忙,但他心中從無怨恨。加入藥王穀也是事出有因,與外界的猜測並不相同。
但這些話,洛青裁並不想一一解釋,他隻說:“宗主放心,我會的。”
白邈點點頭,就在這時房門被叩響了,隨後蘇遠之攙扶著齊赫走了進來。齊赫一看到坐起身來的白邈,眉頭就是一皺,而後他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你們來啦。”見到蘇遠之二人,白邈便放開了何遇,洛青裁的手,他先對齊赫表達了謝意,這才轉向蘇遠之。
對於白邈的為人,整個修真界的人其實都十分信服,蘇遠之自然也不能例外。雖然他鐵了心一口咬定自己與師傅元徽所做的一切沒有錯,但對上白邈目光的時候還是有些心虛。
出乎意料的是白邈並未有追究幾日前在人魔邊界所看到的藥王穀眾人的異樣,他對蘇遠之拱了拱手,竟是行了一個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