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濃鬱的帶著些苦澀的草藥味撲鼻而來。
一塊畫著竹子的屏風立在房間一側,屏風後麵是一個浴桶,那濃烈的泛著苦澀味道的藥香就是從這裡發出來的。
何遇伸手試了一下溫度,溫溫的。
木戈在他身後道:“每日這個時候徐清風都要泡藥浴,今天也不例外。他泡他的,我就去忙自己的事了,可是我忙完了房裡還沒有動靜,推開門就發現人不見了。”
韓掌門蹙眉站在房間內,手中拿著那封信,良久終於歎了口氣,說:“真是個傻孩子。”
木戈垂著頭站在一旁:“韓前輩,對不起,都是我的失職。”
“好了,不怪你。”韓掌門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清風這孩子打小跟著我,性子如何我心裡最清楚。既然他執意要走,那就給他一些時間吧。”
“韓前輩。”何遇道:“可是以徐清風現在的身體狀態應該走不了多遠,沒有人見到他下山,而且他靈力儘失,身上的劍傷還沒有好,現在連一個普通人都不如,他自己一個人要如何生存下去?”
韓掌門舉起手掌製止了他接下來的話,看著何遇道:“清風有自己的驕傲和堅持。如果一直待在這裡,收到的都是憐憫的話……”他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何遇卻懂了他的未儘之意,他咬了咬牙,準備離開。
韓掌門叫住何遇,從信封中抽出一個東西塞到他手裡。
“清風托我轉交給你的,謝謝你在那麼危險的時候也沒有放棄他。”
何遇看了一眼,心中一動,緩緩握緊了掌心中的護身符。
眾人離開之後,韓掌門的視線在房中掃了一眼,然後退了出去。
晴空萬裡,碧空如洗。
韓政從長春殿離開,並沒有走主乾道,而是尋了一條偏僻的小徑,沿途的道路上長滿了草木,他閒庭信步般的踩著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一路行到了人跡罕至的後山。
終於,他在一片竹林中停下了腳步。
修長挺拔的竹子密密麻麻,遮擋住視線,隻能從葉片的縫隙中窺見湛藍的天空。
韓政伸手摘下一片竹葉在手中把玩著,良久才歎息一聲:“出來吧。”
厚厚的雲層遮天蔽日,隱匿了天光,風把竹葉吹的咯咯做響,終於一名少年從竹林中走了出來。
徐清風肩上背著包袱,手中拿著一把長劍。
分明是涼爽的天氣,他衣服的領口和袖口卻露出白色的絨毛。
徐清風麵色蒼白如紙,他走到距離韓政還有幾米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然後跪了下來,虔誠的磕了三個頭。
韓政眼神愛憐的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小徒弟,輕聲問:“既已留下書信,為何還要來見為師?”
徐清風跪伏在地,額頭抵在手背上,聲音嘶啞道:“弟子有愧,辜負了師傅多年的栽培……”
他抬起頭,強迫自己看著韓政的眼睛,“……弟子,想跟師傅道個彆。”他再次叩拜下去,聲音滿含苦澀:“請師傅將弟子逐出師門。”
韓政歎了口氣,伸手將徐清風拉了起來。
“傻孩子,你有沒有犯錯,我為什麼要把你逐出去?”
徐清風痛苦道:“弟子,已經是一個廢人了,再也不能修仙,何必在空占一個名額,不如留給更需要它的人。”
韓政拍了拍徐清風的手背,道:“終是為師對不起你,你的傷我們真的儘力了。”
“我知道,是弟子蠢笨,不怪師傅。”
韓政問:“這話是何意?”
徐清風眼中隱有淚光閃現,他眨眨眼睛將淚水壓了回去,才說道:“是我蠢,當時就不該多管閒事,我要是不管他的死活,就不會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他看著韓政繼續道:“師傅,您總說要與人為善,堅守道義、堅守本心,你說這是修士必須遵守的規矩,可是這些規矩到底束縛了誰?為什麼那些惡人永遠不用遵守,而我們就像傻瓜一樣,堅守什麼所謂的道義、本心,可是結果呢?我們又得到了什麼?”
韓政長歎:“人跟人是不同的。”
徐清風:“人跟人是不同的,所以惡人總能活的隨心隨意,而那些所謂的善人不過是愚笨的傻瓜,蠢蛋,活該做彆人的踏腳石。他們都活該,就像我,也是活該!”
韓政皺眉斥道:“彆亂說,師傅為你感到驕傲。”
徐清風哈哈大笑起來,他憤怒的揮舞著手臂:“驕傲?那有什麼用?我的一生全都毀了。就為了一個卑劣無恥的小人。”
“一個卑劣的小人。”徐清風用袖子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淚,稚嫩的麵頰上滿是憤怒、仇恨:“那些該死的廢物就不該活著,弱肉強食才是這個世界的法則,我怎麼就那麼蠢。那些沒有能力自保的人都該死!”
啪。
韓政一巴掌將徐清風的臉打偏過去,他的臉上滿是憤怒,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的悲痛與戀愛。
他盯著徐清風一字一句道:“‘弟子修道唯有一願,不求通天達世,隻求濟世救人,雖不能解救萬民於水火,但也想儘些綿薄之力。’這是你拜入我門下說的話,不過短短幾年,你就忘了嗎?”
“弟子沒有忘。可是我連自己都救不了。”徐清風頹然的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我真的不明白,我心中不知道答案,師傅你告訴我,我明明是去救他,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不過是想救他一命。……我錯了嗎?”
韓政看著伏在地上崩潰大哭的小徒弟,眼角也濕潤了。
這是自徐清風出事之後,第一次表達自己的真是情緒,第一次大哭。
韓政極快的眨眨眼睛,將眼中酸澀壓了回去。
他彎下腰,將徐清風再次拉了起來,伸手愛憐的拂去他發梢上沾著的竹葉,又用拇指替他擦去眼淚。
徐清風彆過臉,用袖子胡亂的抹了一把臉。他的眼睛、鼻子因為流淚紅彤彤的,看起來有些可憐,可是表情已經平靜下來,甚至有一絲絲的茫然。
韓政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一朝入了我飛雲門,終身都是我韓政的徒弟。”
徐清風彆過臉去,悶聲道:“師傅……”
“你既執意要走……”韓政解下腰間的乾坤袋,道:“世道凶險,這些東西,你帶著防身吧。”
徐清風看著那乾坤袋沉默不言,韓政拉過他的手,強硬的塞到他的手心裡。
“拿著吧,師傅沒用。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
徐清風的輕輕顫抖著,終於他攥緊了那個乾坤袋。
韓政又一抬手,一道勁風劃過,削斷了一截極細的竹節。他細細打量著那竹節,然後遞到了徐清風麵前。
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