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住在前麵大娘租的房子裡,但這幾天都不在,好像是到萬馬堂三老板那兒做客去了。”本在陪彆的客人喝酒的女子也忍不住開口道。
“多謝告知。”貴公子有些可惜地歎了口氣,“看來我隻能在這兒等他回來了,也不知那萬馬堂的老板請他做什麼,要多久才能回來。”
年長些的女子掩麵笑道:“這個問題,我們翠濃應該也很想知道呢,她已經坐在那兒望了幾天了。”
這暗指翠濃心有所屬的話,落在本人耳朵裡,她隻是笑了笑,也不下樓來,依舊倚在那兒:“我倒真想有一個可以望的人,可至今沒找著,隻有人來望我。”
當然會有很多人來看她,她生得這樣美,美得就像一場夢,她又是這樣神秘,誰也看不出她在想什麼,明明以她的才貌,就算要做個煙花女子,也大可以到繁華的城市去,何必縮在這個小小的邊城呢?
這裡的姑娘都和她相處不來,因為她們都覺得翠濃和自己不一樣,但當她倚在男人的身邊笑時,好像又一樣了。
“公子,您坐在底下,今天的生意就做不成啦,還是上樓吧,喝一杯酒,也許等你喝完,你等的人就回來了呢?”翠濃笑著,和她看到任何男人時都一樣。
貴公子也笑得越發真切溫柔,甚至稱得上甜蜜:“佳人相邀,本不該如此不解風情,但我確實還有事要做。等什麼時候,姑娘有了要望的人,待到那時,你如果還想要我上樓喝一杯,我一定來。”
翠濃咬著嘴角,似是忍俊不禁:“您這麼說,倒是讓我不明白了。”
貴公子攏了下披著的狐裘,眉眼輕佻:“一個心裡空空的人隻會覺得無聊,尋人喝酒不過為了消遣;而心中有了要等待的人之後,你就不會再覺得無聊,隻會覺得寂寞煎熬,像我這種人,總是不忍心見女子寂寞的。”
“隻是,真正心中寂寞的人,反倒往往不願意請我喝酒了。”貴公子擺了擺手,那些跟進來的青衣人又輕手輕腳地收拾走了那些東西,“若是傅紅雪先我一步回來,麻煩各位見到他時帶一句話,就說‘公子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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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咱們不去找那個傅紅雪嗎?”王書對《大悲賦》不感興趣,他手中的書換成了一本遊記,公子在海外長大,沒見過多少中原風物,他多看一些相關的書,以後可以幫到公子。
公子羽正在寫著什麼,聞言回道:“我們本就不是來找小傅那孩子的,我雖說要幫花白鳳解決掉她最大的煩惱,但複仇又不是隻有砍掉對方的腦袋這一條路,搞得血淋淋的,還讓彆人誤解你家公子是個凶徒。”
王書十分驚奇地看著公子羽:“公子,您現在說話、做事的風格真的完全不一樣了,這就是老主人的樣子嗎?”
在王書看來,公子羽是個做事直截了當的人,他不是不懂陰謀,隻是比起那些迂回陰暗的手段,他更喜歡行陽謀,走大道,以勢壓人,按照他的行事風格,應該是找個地方呆著,然後放出消息,說自己答應了一個人要幫她殺光仇人,所以請那些人趕快過來,不要讓他一個個找上門去,浪費所有人的時間。
可王憐花的風格不是這樣的,他更像一位耐心極好的獵人,喜歡一步步把人逼到絕境,看那些人醜態畢出,演一場鬨劇,自己則站在岸上看船翻,順帶敲骨刮髓地把他們最後的剩餘利益榨乾。
王書不了解王憐花,但從老管事的反應來看,公子羽可以說是裝得非常像了。
他甚至連筆跡都變了,認認真真地在灑金請柬上寫了邀請對方到梅花庵賞雪。
“公子不是說,傅紅雪並不打算殺光那些人嗎?除了已經死了的西門春,您怎麼把剩下的都請到了?”相處了一段時間後,王書已經不再畏懼公子羽了,甚至能靠在小桌旁看著公子羽寫請柬。
啟君雅客當麵:吾聞邊城有一梅林,花開傾城,時天大雪,則紅梅落雪,紛紛盛景,當共賞之,今誠請君子於十日後至梅花庵一敘,舊地重遊,再訴情衷,君有賢名雅望,當不使我虛待。
“公子羽拜上。”王書的眼睛一轉,笑了起來,“他們那些人看到‘羽’字,隻怕要嚇一大跳,可惜咱們公子的‘羽’可不是白天羽的‘羽’。”
“不用等請柬送到,馬空群就會知道了。”公子羽在自己的名字下用了私章小印,“那小鎮如此靠近萬馬堂,鎮上許多人都是依靠萬馬堂生活的,他們天然就是萬馬堂的眼線,何況還有翠濃在,她雖不見得是真心忠於馬空群,但她一個弱女子,也逃不出馬空群的控製,隻能替他在鎮上收集情報。”
“西門春是她的上級,更是她的監管者,現在西門春死了,按理來說,她這樣聰明的姑娘就該老老實實等著馬空群來做安排才是,她為什麼會突然站出來,主動攬下店裡的事呢?”
公子羽到底不是王憐花,他雖然能靠頭腦去模仿王憐花行事,但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人終究做不到像王憐花那樣了解男女之情,所以他永遠也不知道,當翠濃看到那死神一樣的少年拔出刀來、西門春就倒了下去時的心情,或許連翠濃自己也不明白,她怎麼就走出了房間,走到了所有人的麵前。
走到了傅紅雪的麵前。
就像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坐在一眼就能看到門口的地方,這麼無聊。
公子羽也沒有糾結這個問題:“無論是為什麼,今天店裡發生的事,她一定會告訴馬空群。”
王書好奇問道:“公子要借這個機會收拾馬空群?”
用著王憐花模樣的公子羽笑了,這個笑裡帶著譏諷,顯得有些殘酷:“書童,你知道複仇最重要的是什麼嗎?其實複仇對死去的人而言是無意義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所以複仇隻能撫慰活著的人,能讓花白鳳發泄出這些年心底的痛苦、怨恨,讓仇人也失去最重要的東西才是最好的複仇。”
“一句話都不說地衝上去,確認對方的身份然後決鬥,砍下對方的頭,是最簡單的報仇方式。”
“你家公子不喜歡這麼單調,一點意思都沒有,若是由我來動手,到時候,花白鳳也許會更希望他們活下去。”
“活得長長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