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逍遙 6(1 / 2)

少林寺位於河南登封,因建於少室山叢林之中,故名少林,乃是北魏孝文帝為天竺僧人跋陀所建,至天龍年間已經有五百多年曆史。

“這跋陀乃是少林第一任方丈,是一位修小乘佛法的僧人,後來少林的慧光法師在小乘佛法的基礎上革新律宗,延續至今。你彆看武林中人說起少林都說達摩祖師,但菩提達摩乃是釋迦牟尼的第二十八代傳人,修大乘佛法,真正的禪宗祖師,而少林這些大大小小的和尚修的是律宗,真正得達摩佛法真傳的弟子沒有幾個。”

顧絳帶著李青蘿登上少室山,往少林寺中去,卻沒有走正經山門,而是越過那些和尚,直奔藏經閣:“我帶你去見見這寺中唯一得達摩真意的和尚。”

顧絳現在身處的時間點是英宗年間,去年,隻有女兒的仁宗皇帝還是不甘心地咽氣了,把皇位傳給了宗室子趙曙,如今還沒到哲宗在位,要到哲宗元祐八年,報恩禪師入少林,才把少林的律宗改為禪宗,承繼達摩一脈,可以說現在的少林寺得武忘法,在顧絳看來,算不得達摩真正的弟子。

李青蘿神色還有些懨懨,她自幼聽姑姑臧否人物,雖然世人都推崇少林寺為武林泰鬥,但對於顧絳看不上少林寺大多數僧人這件事,李青蘿覺得也很正常。

“姑姑以前來過少林寺?”

何止是來過,看顧絳這輕鬆繞過少林防守,挑著無人處走的輕鬆模樣,簡直是對摸進少林寺藏經閣輕車熟路了。

顧絳笑道:“我差不多也隻有五六歲的時候,師父時常會帶我來藏經閣看書,也就是後來他不怎麼愛出門了,才沒有再來,我也是那時認識了這寺裡的小和尚。”

齊乘雲眼裡的小和尚比她小十歲不到,如今也是年近古稀的老頭了。

“他年少時在少林寺的夥房掃地,因為寺中人憐惜他年幼,時常給他塞些吃的,夥房的和尚不懂多少佛法,他天賦太好,時不時聽那些僧人念些經書,就領會了其中真意,拿來問他們,他們隻當他小小年紀胡說而已。”

顧絳說話間進了藏經閣,他根本不掩藏行蹤,繼續說道:“青年後,他年輕力壯,就被安排到前麵大殿掃地,因為要打掃的地方太多,他都是早早起來,從早收拾到晚,剛好也能聽那些和尚早課晚課,還有大和尚講經,我記得那時候靈門剛做主持,是也不是?”

李青蘿聽她發問,悚然一驚,根本沒發覺這藏經閣中有人,卻見書架後一個拿著掃帚的老僧慢慢走了出來,他看起來十分年邁了,須發皆白,躬身慢步,一點都不像有武功的樣子。

他見到顧絳,點頭笑道:“齊施主記得清楚,確實如此。”

顧絳打量了他一通,說道:“如今,你在這藏經閣裡掃了有二十多年的地了,每日觀摩佛法,得見達摩手書,已經悟到了禪宗真義,以你如今的境界,若不是性子淡泊,少林寺裡的那些小輩,根本沒有你的一合之敵。”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又轉道:“但你若不是這樣的性情,耐得住寂寞,也不可能真正領悟禪宗真諦了。”

掃地老僧微笑著,神色慈和平靜:“佛法廣大,誰又能說自己悟到了呢?隻能說幸得前人教誨,數十年未曾虛度而已。”

顧絳“嘖”了一聲:“你還是小時候有意思,如今年紀越大,越溫吞了。”

其實當年逍遙子動過收這個小和尚做弟子的打算,說如今的少林寺沒有人能教他,世間隻有他逍遙子能教他,反正他也不是正經的少林弟子,隻是自幼被送到這寺裡出家乾活,混口飯吃而已,連法號和度牒都沒有,不如收拾收拾和他去天山。

偏偏這小和尚八歲就虔心向佛,說:“佛法不靠人教,覺者不過是芸芸眾生中先醒悟的人,後來者讀佛法就能懂他們的所思所想,我向佛學法,終有得悟的那天。”

他越是不動搖,逍遙子越是對他感興趣,還特地向他展示了自己的種種神功,問他想不想學,和自己一起得悠長壽數,長生不老。

哪裡知道,這小和尚不但沒有心動,反而問道:“您對我說過,道家祖師為老子,他留下《道德經》,認為人最重要的是修‘道德’,道是德的升華,人要求道,得先修德,而道之所在,在於自然,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萬事萬物都有始終,您為什麼又要求長生不老呢?這不是違背了自然的道理嗎?”

若逍遙子是老子一脈,也許這會兒就會和他講“養生”、“修身”了,可逍遙子是莊周一脈嫡傳,莊子他老人家除了自身的道家修養外,以性情和抬杠著稱,逍遙子深得其中真味,開始和一個八歲的小孩杠上了,每每問一些以對方的年紀無法理解、回答的問題。

“人能裁奪自然的道理是什麼嗎?如果我修得了長生不老,那這就是可以存在的,你又怎麼能說,這就是違背自然之道的呢?”

偏偏這小和尚也很執著,他想不通的問題就會一直想,在彆的和尚看來,他就顯得越發呆愣了。

逍遙子學究天人,他雖不修佛法,但對佛法所知之深還在許多高僧大師之上,可以說逍遙子才是他真正的啟蒙者,所以多年後他還是能一眼就認出逍遙派的武功,尤其是這老頭曾用來模擬少林七十二絕技的《小無相功》。

“你學我一門武功,就相當於學了少林所有武功絕學,這可是少林寺從未有人能做到的事。”

嗯,當時他是怎麼回答逍遙子來著?

“我說,武功不過是佛法的延伸,思想境界才是決定武學境界的基礎,我若求得佛法,諸多絕技自然就會,我若求絕技而舍佛法,無異於舍本逐末。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老僧手持掃帚,微微垂首,他與顧絳對立著,兩人一佛一道,一老一少,蒼髯紅顏,卻隱隱分庭抗禮,暗藏的氣勢不分上下。

顧絳笑道:“寶珠棄於地,不是有眼無珠,便是無心富貴。師父那時一口咬定,你是見識太少,但你四十多歲時,我曾又來問過你,要不要成全先師的遺願,跟我學逍遙派的武功,你還是一口拒絕了。”

老僧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神色似有懷念,但無悲色,也並不得意。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