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難連忙回禮,他們這一路上已經聽函穀八友說了丁春秋和他們師門的糾葛,知道這位聰辯先生裝聾作啞的緣故,眼下丁春秋就在旁邊,他卻主動開口說話,顯然是要和這個師弟拚命了,一時間函穀八友神色振奮中透著擔憂。
隻因這蘇星河雖然是無崖子的大弟子,但他愛雜學勝過武功,無崖子在時,他把精力都放在跟隨師父學習琴棋書畫、機關蒔花、醫學戲劇等等雜學上了,不像丁春秋一心習武,無崖子教他彆的,他都學過之後推說天份不足,不肯分心,兩人的天資原本並沒有什麼差距,可專注的方向不同,自然在武功上拉開了距離。
這函穀八友中的薛慕華號稱“閻王敵”,是江湖第一神醫,可他也就學到了蘇星河五六分的本事,而蘇星河也不過學到了無崖子兩三分。
可見他們這一脈的確都是奇才,尤其是那位被丁春秋暗算而亡的老先生,各類雜學無所不通的同時還武功卓絕,當真是神仙一樣的人物。
難怪蘇星河如此敬慕師父,這麼多年過去,還要為了師仇和丁春秋分個你死我活。
蘇星河招呼過玄難後,就繼續專心棋局了,段譽到底沒能解開這珍瓏棋局,投子認輸道:“老先生的珍瓏棋局奧妙無比,晚生不能破解,慚愧慚愧。”
矮瘦的老者贏了棋非但不喜,反而神色慘淡,勉強笑道:“小公子才思敏捷,棋路精妙,已臻極高境界,老朽年輕時也不及,以你如今的年紀大為不易,隻是,可惜,可惜了。”
他連連歎道“可惜”,當真痛惜不已,段譽不好說什麼,一一收起自己落下的棋子,恢複了棋局的原狀,起身問王語嫣道:“你要試試麼?”
王語嫣微微搖頭道:“我的棋力並不勝過你,一時間也想不出彆的辦法了,咱們再想想吧。”
於是幾人都退到一邊去,為下一位對弈者讓開位置,他們都看向那青衣書生,卻見他依舊站著未曾落座,大概也是要再想想對策。
蘇星河也不催促,反而讓跪在地上的弟子們起身,都來看棋局,幾人中最擅對弈的範百齡早就對這棋局好奇不已,此刻細細推算,不知不覺入了迷,卻怎麼也算不出生路,心火上湧間竟嘔出一口血來。
知道弟子的棋力不足,蘇星河失望地搖了搖頭:“你天資不夠,還有丁春秋在一邊施展妖術,還是退下吧。”
一旁的丁春秋冷冷道:“你難道就是什麼好心嗎?這棋局本就是老賊費儘心機布下,來害人,算計人的,你今日擺出來,不過多添幾個走火入魔、枉送性命的愚夫罷了。”
蘇星河勃然大怒道:“你叫師父什麼?!”
丁春秋嘿嘿冷笑:“我叫他老賊怎樣?你今日自破誓言,便是要追隨那老賊於地下了。”
那青衣書生忽開口道:“聒噪什麼。下棋就下棋,你若不入局,就不要喋喋不休,站一邊去。”
他年紀不大,口氣卻老成得好似這倆老者的長輩一般,兩人一時間竟反應不過來,倒是王語嫣聽到這熟悉的口吻雙眼一亮,猜到了對方的身份,扯了扯段譽的衣袖,悄聲道:“是我姥姥來了。”
段譽見過阿朱易容的本事,也見到了王語嫣的偽裝,便以為這是一位老婦人易容成了年輕公子,有些緊張道:“那咱們——”
王語嫣道:“你看著就好,有姥姥在,他們今兒個翻不了天。”
他們說話的聲音小,又有星宿派的眾人吵鬨,就連朱丹臣都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麼,那青衣書生卻往這邊望了一眼,眼中帶笑,像是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丁春秋正要反唇相譏時,忽有一塊白色的鬆樹樹肉落入局中,又有人來應局了,王語嫣見狀,幾步走上前,對那青衣書生說了幾句話,他點點頭,一起走過來。
朱丹臣等人正好奇為何王姑娘要去請那人,就見段譽拱手向來人行禮道:“小生段譽,見過前輩。”
青衣書生掃了他兩眼,道:“你這小孩兒《北冥神功》練得還行,身上已有百年內力,達到了駕馭你段家《六脈神劍》的門檻,勉強以內力馭使劍氣,可你不懂劍道,未得精髓。”
說罷,他又看向場中歎道:“但也遠比他們強多了。”
王語嫣聞言垂首默立,真要說起來,她們母女倆是無崖子和李秋水的血脈,跟在齊乘雲身邊學藝長大,是真正的逍遙派嫡傳,論輩分,蘇星河和丁春秋都是她的師伯。
段譽連忙道:“不敢不敢,晚輩這身武功,是陰差陽錯得來的,不敢和諸位長輩比較。”
青衣書生聽了這話,深覺得應該把這小子拎去給無崖子看看,無崖子的兩個徒弟,一個癡迷雜學卻又天資不足,一個癡迷武學結果心性不足,又折騰了三十多年還是沒能找到傳人,繼承自己的衣缽。
李秋水人都沒到,就從天上掉下來一個繼承者,而且性情、外貌、才學都十分符合李秋水本人的喜好,這才是真正的“陰差陽錯”。
那邊下棋的人已經換成了慕容複,青衣書生打量著這個十多年前見過的青年公子,俊雅清貴,風度翩翩,武功雖然不及段譽和王語嫣,但也有些火候,隻是有傲氣卻無傲骨,有城府卻沒氣魄。
他做的是大燕皇帝夢,緊跟在他之後到來的,是做大理皇帝舊夢的段延慶,兩人都心結深重,執子入局,漸漸入魔,險些自刎身亡。段譽看在慕容複是王語嫣表哥的份上出手打斷了他自刎的長劍,虛竹則全因一念悲憫救下了所有人眼中十惡不赦的段延慶。
胡亂一子落下,自殺一片,三十年不得解的珍瓏棋局就此置之死地而後生。
青衣書生看著棋局,心底悠悠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