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迷天 7(2 / 2)

哪怕因刺殺一國宰相而為天下不容,傾覆他長孫家皇裔清名,在所不惜。

知道長孫飛虹此行用意的人隻有兩個,分彆是願意追隨他行此刺殺之事的雷重和郭九誠,他們都沒有告知任何人這一點,他也不需要旁人來了解自己為何以王侯之尊行此叛逆朝廷之事。

但此刻他忽然明白,關七知道了,他不僅知道,還已經料到了自己的結局。

長孫飛虹長嘯一聲,四野淒然,他的掌風飄逸,掌勢密集成雨,撲向一片空無中,正因為空,所以無所不及,每一個雨點都是槍尖的落處,不僅要傷人,還要傷心、傷情,更難免傷己。

可越是自傷,這股淒涼意境就越深,他的招式威力就越大!

披發狂夫,亂流而渡,墮河而死,死得其所。

這淒風苦雨自江南而來,倏忽間就要淋濕整個京城。

關七終於停下了腳步,麵對這樣的意境而不駐足,可就太煞風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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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絳也很累了。

從上個世界開始,他就一直很累。

逍遙派的武學思想讓他鑄下了道基,齊乘雲最後還是得以窺見宇宙洪荒的一角,奈何他沒有時間鞏固境界,天山童姥的時間就不夠了。

偏偏他下一個穿越的對象是邀月,《明玉功》真說起來,其實挺適合他,“太上忘情”的宗旨十分高邈,練到九層,他可以更進一步地鞏固道基,甚至形成道胎。

奈何邀月的功法已經徹底入魔,那時他真有些懷疑,白玉鐲是不是走《道心種魔大法》一路的,讓他凝聚道心,又讓他種下魔念。

他不得不在重重情魔中鞏固自己的道心,而逍遙一脈,有北冥容納百川、我與天地合一的包容,也有莊周夢蝶、真幻不定的縹緲,這使得他每一次感悟天心時,都會被身體裡執著的魔念侵染。

而對天道而言,道、佛、魔,並無區彆。

若是彆的魔念,顧絳是可以控製的,偏偏“情”之一字,是他天性中的缺陷。

是的,到了如今的境界,顧絳可以肯定地說,天生情感淡漠,是他的缺陷。如果他有正常人的情緒,但自己通過理性去控製,達到現在的狀態,那沒什麼,但他天生感知不到一些情緒,感性上存在缺失,而用理性去填補,這是天性的不足。

哪怕心中月影能照世人七情,可這七情依舊不是由他內心所發。

這也是他的道基會被動搖的根源。

所以,雖然他覺得白玉鐲有幫倒忙的嫌疑,但它的方向是對的,不以極情觸發,不通人情天性,不能完全補足自身。

這是他在成為關七一段時間後想明白的。

魔者礙道,不直麵這種困惑迷障,怎麼能以完整的人心映照天心?

或許過去這種缺失讓他能夠比常人更理性、通透地去獲得更多便利,但大道希微,世間從沒有真正的捷徑,曾經繞過的路還是要去走一遍。

之後,他才能見自己。

雖然這個過程確實讓人心神疲憊。

他在看到關昭弟的血書時,便生出一種預感,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將魔念所蘊含的情感發泄出來的機會,所以顧絳放縱了魔念的滋長,他一度神思混亂,心湖中的潔白明月變得慘白中透著血色。

在邀月的記憶翻騰錯亂時,他心湖中始終清明的一點念頭甚至還在想著,他名為“絳”,絳者,大赤,似乎從出生起就注定了要沾染赤紅,做不得長久清淨的皎潔玉盤。

原本給他起名的人是想叫他顧江,因為那家醫院就叫這個名字,若不是那家醫院的大夫救助,他險些就不能出生了。

但主治大夫覺得叫“江”不好,大江東去,命如流水,不如改江為“絳”,希望這個孩子能有赤子之心、永不磨滅。

時間過去太久了,顧絳如今的年紀,即便拋開原身記憶帶來的加成,也有快兩百歲了。

即便是以他的記憶力,童年時的一些事情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或許也不是忘記,隻是不怎麼去回憶那些過往了,當你不再去回憶,那這些被堆積在記憶底層的過去,和被遺忘也沒有太多區彆。

但這個世界王朝末年,亂世將至的氛圍還是讓他不由得回想起了自己出生的時代,比起這裡,那是個人與人之間情感不再緊密、但社會化更高的時代,每個人都被分工進社會集體這個龐然大物的運作齒輪中,你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生活所需的東西都是由彆人在安定的環境下製作出來的。

他穿的衣服是製衣廠的工人製作的,他吃的東西是農莊的業主種植的,他工作的實驗室是學校支持的,連他走的路都是國家調動工人鋪設管理的。

人依靠穩定的大環境生活,也該對社會有一份利益既得者的責任。

像天山童姥那樣居住在天山上,與世隔絕,自給自足,或是像移花宮那樣成為武林禁地,生者勿入,是道家小國寡民的思想在現實中的落實。

任何思想都源於現實,又終將落入現實中,否則不過是紙上空想,杞人望天。

關木旦一世豪雄,也逃脫不了這個時代的印記,大廈將傾,世道淒迷,越是清醒者越是痛苦,越是強悍者越覺無力,因為哪怕他有橫蓋一世的武功,天下無敵的境界,也改變不了這個國家的命運。

顧絳從佛號中清醒時,透過這雙眼睛看向那至公至大的洪流,血海從中洶湧而上,千萬人向青史的一隅跌落,化作寥寥筆墨,刻下天下分合的起落,成為王朝興衰的宿命。

在他出生的時代,人們將之稱為“曆史的必然”,而在這個世界,更多人將之稱為——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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