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西進的腳步停在了居庸關前,戰局陷入僵持,此時無論是攻城者還是守關者都沒想到,這種僵持會持續上整整八年。
這八年間,西夏在金兵的步步緊逼下不得不西遷,結果關七突然出現在戰場的西線,率領雲州鐵騎,趁金兵立足未穩時席卷河西之地,並聯合草原部落襲擾金兵後方,最終虎口奪食,搶下了這片後世以寧夏為中心,涉及甘陝青蒙的地域,尤其是西夏的馬場和鹽地。
這場西夏滅國之戰,雲州聯合西夏殘部、草原三部共擊金國,戰事綿延六載,關木旦一時間無心東顧。
隨著雲州鐵騎與金國騎兵在戰場上鏖戰,攻城器械互相剿殺,金人漸漸發現自己從一開始的上風落下去,有舊遼的臣子說出了這種長期拉鋸戰的關鍵所在。
“金人依舊保持著劫掠的習性,攻城後為了防止被奪回,在城內燒殺搶掠,擄走金銀財物、工匠和婦女,以眼下看,確實充實己方,折損對方,以至雲州雖奪地,也是一片狼藉,但金軍如此行徑,使得西夏之人深恨金人,一心投入雲州,劫掠而來的人口也不好安置,每每於後方騷亂。”
完顏晟也知道這是人心得失上的計較,以至於雲州勢大後,有不少西夏的城池望風而降,卻抵死抵抗金軍,正是因為金人的野蠻作風。
可還未從部落製完成向封建帝製轉變的金國,本就是遊牧民族,他們在戰場上廝殺,為的就是財物和人口,你不許他們動,那誰會舍生忘死地在戰場上抵抗雲州鐵騎呢?
當武力失衡時,強大的那一方得以征服弱勢的一方,但若是兩方的武力相當,文明的優勢就漸漸體現出來。
武力會衰頹,文明隻要不斷絕,就會繼續傳承下去。
而傳承的關鍵正在於能得人心。
金人不是沒有動過讓宋國攻雲州的念頭,可在宋軍攻雲州時,大批軍士甚至將官拖家帶口轉入雲州之後,宋軍恨不得連夜在邊界線上建起高牆,防止人員向北流失,哪裡還能自己上前去送人?
所以麵對金國的國書,宋國每每隻敷衍應對,氣得金國使者甩袖而去。
宋國君臣卻自覺十分得意,大有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想法。
自在門舒大坑曾是西軍將領,聽聞此事後向諸葛神侯抱怨道:“前遭攻西夏,為西夏所敗,損兵十萬,後攻遼,為耶律大石所敗,又損兵無數,如今有心功業的習武之人都往北去了,官家居然還想坐收漁人之利?用什麼去收?有哪一處的軍隊能敵得過關木旦麾下虎狼之士、百戰精兵?”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對沿著邊界線一步步北上,蠶食了西夏、舊遼多地,深入草原諸部的關木旦而言,一旦與金國分出勝負,轉頭南下,輕而易舉。
如今燕地雖然依舊為耶律大石的“北遼”所據,但燕地之人早就心向雲州了,多年來兩地往來密切,兩地本就漢人居多,關七威名震徹九州,他今天說要燕州,明天燕地的官員們就會扔掉北遼的旗幟換上雲州三辰旗,連耶律大石自己都已經磨得沒有脾氣了,就等著關七忙完西邊的事過來。
眼看著雲州鐵騎與金國騎兵要一路在西北針鋒相對,衝入了西州回鶻境內,糾纏個沒完,沒有十年八年分不出勝負時,一道密令從金國中京發出,再一次撥亂了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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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滄州大牢的楚相玉死了,他死後引起了連雲寨的一係列變動,但這都是可以斡旋的事,比起他手裡簡王留下的向太後遺詔,他當年試圖借兵金國入宋的路線被手下人帶到了金國,才真正引起這一場提前爆發的兵禍。
這不是無跡可尋的事。
這些年來金國和宋國的貿易被居庸關截斷,常年的戰爭消耗巨大,北方本就不如南方貿易亨通,經濟繁華,當初遼國的人才又不斷向西南流失,金國急需一場大勝和足夠多的財物來振奮氣勢,並在日益嚴重的兩派爭鬥中轉嫁一下矛盾。
起初,完顏晟並沒有真想打出多大的戰績,他隻是想撈一筆,打個勝仗。
金兵繞過居庸關,突破燕州屏障直入宋國境內,所到之處摧枯拉朽,宋徽宗望之喪膽,為了退兵,竟給出重金不說,還把九皇子作為質子送入金營中。
狄飛驚多年前就因為東南戰事停息,而西夏戰事爆發而離京,那時因為趙佶、蔡京先後被刺殺,時局緊張,做掉方應看的事一時難以下手,狄飛驚就暫時放下了此事。
結果顏鶴發和朱小腰在汴京多年,連王小石都出走兩回,戚少商落魄後被引入金風細雨樓了,他們倆還沒搞定方應看,反而在他手上吃了幾回苦頭。
這次宋金之間的戰事,以此結果停息,正是他一手促成的。
對此,方應看似乎也很無奈:“說到底,這是官家的意思,朝中許多大人也不能接受,尤其是九皇子之事,喪權辱國之說紛紜塵上,罵我的人也有許多,但他們不知道,我又哪裡真能影響到官家的決定呢?”
方應看此話的確有幾分真心在,因為方歌吟暴起殺人的事,趙佶對他忌憚至極,於是對方應看這個方歌吟義子也越發親近倚重起來,似乎他隻要在方應看這裡做個“明君”,方歌吟就不會突然覺得蔡京能坐到這樣的高位,都怪皇帝提拔,然後跑進皇宮也給他來上一劍。
而且在趙佶看來,方應看實在是個懂事貼心的臣子,在朝臣喊著國家如何如何時,隻有方應看更看重他這個官家的安全,金軍逼近汴京,援軍不至,這個時候無論付出什麼,隻要能保住汴京,保住趙佶這個皇帝,就都是值得的。
至於榮辱,國之大事,何必在乎一時的榮辱?
一時間宋國舉國嘩然。
西州大營內,得知消息的狄飛驚罕見的啞然失笑:“小侯爺這番舉動,倒教我不知該不該後悔當日沒有殺他了。”
溫純搖頭道:“你後不後悔未知,但方伯伯夫妻二人一定後悔得很。”
就雲州和金國的戰局而言,金國突襲宋國的影響並不大,但並不是沒有影響。
耶律弼摸著唇邊的胡子,冷不丁道:“要不,咱們把這個九皇子做掉,乾脆讓宋國和金國繼續打下去?”
溫純聞言一怔,心想幸好師哥還在雲州,若是他在此——唉,說起來,這個九皇子也算師哥的堂弟,可於趙氏一族而言,親緣又算什麼呢?弟弑兄,父舍子,若師哥能夠選,他也斷然不願生在這樣的家族中。
斡爾乾卻皺起了眉:“宋國能打得過金人嗎?而且,以宋國皇帝的膽子,就算死了兒子,他也不見得就會為了這個兒子開戰吧,隻怕到時候,這個九皇子就是水土不服,病逝的了。”
耶律弼想到趙佶,聯想起病死在了西夏撤離途中的天祚帝,發現斡爾乾說的還真有幾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