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白,晚潮已退。錢塘江上水聲蕩蕩,四下一片清寂。
顧絳擒住了前來奪刀的天鷹教殷野王,於船上談起昔年舊事,引得俞殷二人十分驚疑,驚的是此間隱秘,竟是為一女子牽扯了這樁大禍,疑的是此事既然如此秘密,眼前之人又是從何得知?
無論二人如何猜測,顧絳隻將船撐到了岸邊,那天鷹教的大船緊追在後,岸邊諸多天鷹教眾已經埋伏好了。
之前在船上被殷野王推下水逃走的,正是其妹殷素素。殷野王為人雖然風流,待自己唯一的妹妹卻極好,殷天正為明教事業整日忙碌,殷素素跟在兄長身邊長大,學了他的行事手段,兄妹感情深厚,她自然不會放棄自家兄長,帶著屠龍刀登上跟在大船後的小船,便放出旗號,令岸上的教眾埋伏起來。
殷素素站在船頭,望著前方靠岸的小船,心中又急又怒。自她見到那黑衣公子的身手後,就已經放棄了直接奪刀,偏偏殷野王性子高傲,不聽她的勸阻,覺得顧絳專心穩住小船時乃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自己可以拿捏俞岱岩,硬是上去奪刀,果不其然被那黑衣公子捉住,還中了帶毒的暗器,性命都落在那人手中。
她咬牙暗想,如今自己唯一能與對方商議的籌碼就是屠龍刀了,萬不得已時,還是得用刀把殷野王換回來,刀可以再取,人卻決不能出事。
縱是殷素素機敏狡詐、聰慧過人,也未想到顧絳竟不要刀,而要銀錢。
見他三人上得岸來,天鷹教眾人便將他們團團圍住,若非顧及殷野王,當時就要動手。
這百餘漢子,人人身著白衣,衣襟上繡著黑鷹,觀其行止,武功皆不俗,領頭的男子身量高大,麵色嚴肅,喝道:“來人止步!”
殷野王喚了一聲:“李堂主。”
這人正是在海神廟外帶手下殺了海沙派二十餘人的天市堂堂主李天垣,也是殷天正的師弟,殷野王與殷素素的師叔。
要說這天鷹教內的勢力,教主所在的總舵內,分為內三堂和外五壇,還有各處分舵,內三堂有天微、紫微、天市,外五壇分青龍、白虎、玄武、朱雀、神蛇,端的好大勢力,且層層分明,秩序嚴謹,非是一般武林門派能比。
被這樣一群人攔住,連俞岱岩麵上都顯得鄭重了幾分,顧絳卻依舊不以為意,向殷野王抬手道:“你自回去吧,籌好了贖金再來找我換解藥。”
殷野王冷冷道:“你既然如此大方地放我回去,想必是拿定了,除了你,沒人能解我身上的毒。”
顧絳道:“就算你尋到我的同門,他也練過我這門功夫,若不知道我下符時的位置和手法,他也解不了你的生死符,更不必說旁人了。”說到這裡,他笑起來,“你們給我設套,還用船來撞,想要從我手裡搶東西,換做我年輕時的脾氣,你今日必死無疑,隻是一道生死符,已經是我老人家修身養性、不和小輩計較的結果了。”
見這白臉小子出言不遜,李天垣勃然怒道:“好小子!今日——”
就在這時,一人脆生生道:“住手!”
此時天色已經翻起了魚肚白,水汽濛濛的江上一個穿著淡綠衫子的少女踏水而來,落在了天鷹教眾人之前,見她來,天鷹教教眾齊齊行禮道:“小姐。”
俞岱岩心下了然,這容貌清麗非凡的少女,便是殷天正的女兒,殷野王的妹子了。
殷素素向顧絳拱手道:“閣下的要求,我適才已經聽見了,家父生平最敬佩高手,尊駕武功超絕,遠在我兄妹之上,他老人家若見了,一定歡喜,願意與閣下交個朋友。不過些許金銀,若能消解今晚的誤會,再好不過。”
聽殷素素說出顧絳的武功之高,李天垣的神色一變,放在兵刃上的手收了回去。
顧絳道:“你倒比你兄長成才,能屈能伸,審時度勢。”
殷素素笑道:“江湖上爾虞我詐的手段太多,似我這樣的小姑娘,自然不比父兄有本事、有骨氣,該退一步時,便退一步,隻盼著彆人莫要欺我年少呢。”
顧絳也笑道:“這麼說來,我也應當在‘該退一步時’,就“退一步”了,否則說出去,也是欺負你一個小姑娘?”
殷素素道:“以您的武功,未曾真傷我哥哥,必然不是這樣的人。”
顧絳微微搖頭:“你也不必捧我,我說出口的話就不會收回,儘管帶你哥哥回去吧,到時候讓你哥哥送贖金來,我幫他解了生死符。”
殷素素看向自家兄長,見替他查看傷勢的人微微點頭,便不再拖延,果斷讓教眾讓開道路:“如此,兩位便請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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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那邊天鷹教帶著屠龍刀和受傷的殷野王返回分舵,尋找名醫診治。就說顧絳跟著俞岱岩繼續往武當山去,雖然失了屠龍刀,但江南的亂象俞岱岩還是要稟告師父的,顧絳作為參與此事的人,既然沒有什麼急著去做的事,跟他去詳說此中究竟,也為張三豐賀個壽。
離了錢塘江畔,俞岱岩問道:“先生和他們商議時,隻說要贖金,怎的都沒提起金額?”
顧絳道:“這錢說是換殷野王的解藥,其實是用來買屠龍刀的,他們覺得那把刀值多少,就給多少好了。”言語間,全不擔心對方回去後違背諾言。
兩人趕到前麵的城鎮,尋了城中客棧休息一天,次日一早顧絳就出了門,回來時袖子裡兜了幾個剛出鍋的梅菜肉餡薄餅,手中提著兩籠剛蒸好的湯包並裝好的鹹口豆花,又從店家那兒叫了一壺早茶,招呼俞岱岩一起用早點。
俞岱岩平日行走江湖,吃食上都隻圖方便果腹,從來是店家有什麼家常的飯菜,就吃什麼,武當派諸弟子也素來作風清儉,還是頭一次見到顧絳這樣的,倒不是說這些東西多麼金貴,而是他專門去城中搜羅了一圈,就為滿足口腹之欲,十分講究。
顧絳咬了一口烙得香脆的薄餅:“人生在世,不過衣食住行,吃好睡好,樂得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