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一方能說什麼呢,隻能以專注的神情表示自己在聽。
其實他完全沒興趣。
他一貫對三國演義的興致缺乏,或者說幾乎所有的曆史劇他都不甚感興趣,古今中外都一視同仁。在影視劇方麵,他喜歡往前看遠超過往後看,所以對把目光拋向未來的科幻劇,好感度遠高於把目光回顧過去的曆史劇。
“是這樣,諸葛亮和他媳婦兒黃月英的姻緣,在幾乎所有的三國文學和影視作品裡,都沒有描寫。”
談及自己要創作的劇本,田安邦簡直神采飛揚,年輕了十歲不止,口水亂飛的說著:“都傾向於把諸葛孔明塑造成大智近妖的半仙形象,沒什麼私事,更懶得動私情,我在我的劇本裡呢,稍微多了一點這方麵的刻畫,我想讓他首先是個人。”
曹一方忍不住就要發表意見,但看他還沒說話,就忍住沒開口。
“我查史料,諸葛亮最後一次出祁山時,黃月英還在世,我想讓諸葛亮在臨走前,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浪漫一下……”說到這裡,田安邦整張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來,眼睛裡都蘊著醇酒般的笑意:“給她采一束花,一束……一束……月季花。”
“有必要嗎?”曹一方雖然不怎麼感興趣,但前世的影視劇都還看過,思想可能有些先入為主:“三國裡並不是沒有兒女情長,但之所以所有的影視作品也好,文學作品也好,都沒有賦予諸葛亮在私生活方麵的描寫,就是想讓他完全的負責出謀劃策,就是要讓他成為一個智者的符號,也成為一個鞠躬儘瘁死而後已的大忠臣的符號。”
田安邦很耐心的聽他講,曹一方思慮片刻,又說:“三國是男人戲,情感線不需要多,兒女情長也有人負責,呂布和貂蟬,周瑜和小喬等……有必要多此一舉,將半仙硬是塑造成一個凡人嗎?”
“而且……月季是不是有點太俗了?”
“小夥子,我是這樣想的。”田安邦難得正經,用筷子劃拉著桌子,目光像是飄得很遠:“大智近妖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諸葛亮在演義中被神話了,這沒問題,我不會讓他變得糊塗,他還是聰明的半仙半妖,但在此之外,要怎樣讓他的付出和犧牲,更為動人,更有力量呢?”
田安邦緩緩放下筷子,用力的拍了拍桌麵:“那他首先得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曹一方認真的思考,會不會是自己落了窠臼。
“凡人,煉化了凡心,能人所不能,便得以成為聖人……這是很沉重和痛苦的修行,怎麼能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
田安邦繼續說道:“所謂經典,就是能經得起反複的再創作,才能稱為經典。演義中留白太多,需要編劇自行補足。我以為……諸葛亮在愛情方麵,確實是個枯燥乏味的人,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兼顧事業和家,他是劉備的肱骨重臣,他就一定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他虧欠了家庭很多……當然,在那個時代,這不重要。”
曹一方對人的情緒變化還是很敏感,他看著田安邦的神情,總覺得他說得不像是那個曆史人物,而是更接近真實的某個人。
“我在前麵的劇情裡,會把諸葛亮和黃月英的相處一筆帶過,讓觀眾感覺輕鬆、自然,仿佛閒筆,隻為描述黃月英的聰敏懂事,不爭不鬨,她是一個好賢內助,但沒有份量,不惹眼,就像是家裡的一個器物,放著挺好,沒有也沒差。”
田安邦停下來所有小動作,或許是缺乏休息,略微渾濁的眼睛裡有些血絲:“諸葛亮就自個忙自個的,他們倆相敬如賓的過了幾十年,到了最後一次出征,他知道自個可能回不來了,就去采一束野月季,送給家裡的老婆娘,不用說什麼話,不用言情,那不是諸葛亮該做的事,就遞給她,告訴她,自己要走了,一如從前每次出征,交代一下家裡的瑣碎事。”
“然後便一去不回。”
老頭闔上老眼,動容道:“那一束花,是老諸葛一生裡唯一的一次浪漫,就給黃月英一次吧,也不枉她伺候了孔明一生。”